窗外的懸鈴木沙沙響著，把陽光篩成細碎的光斑投在寢室的木門上。裴梓淞的書桌上放著一打糖紙，上面的字跡被涂改過三次，墨水暈染成一只振翅的灰蛾。

她迷迷糊糊的爬下床，隨意的打理了下頭發(fā)走到書桌前，看著那些日積月累的紙條陷入了沉思，她每次聊完都偷偷把紙條折好放進校服左邊的口袋里，晚上到了寢室在藏起來，裴梓淞收回目光，拿起邊上的檢討書，好巧不巧撥掉筆，她低下頭撿筆，隱約看見一抹靚麗的紅色，可能帶習慣了，都忘記了這條紅繩，裴梓淞把褲腳又往下拽了拽才滿意的帶著東西離開，馮慕堯是學校學生會干部，離開寢室會很早，所以等她醒來已經看不到馮慕堯的身影，至于恬詩敏好像先去教室安慰章蔚了，她也就回家呆了一個晚上，早上趕來繼續(xù)上課，畢竟高二了，沒有人想多落課，何況是章蔚這種一直以來都乖的不行的學生呢？裴梓淞一個人去教室倒是輕松很多

她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感嘆，與她之前真的好了很多，有的時候她也會覺得抑郁很累，這樣也挺好

陽臺門縫漏進的光線里浮動著灰塵，教室里來的人還不多，宋丹在走廊拿拖把拖地，鞋底與水泥地摩擦的聲音像鈍刀刮過脊椎，讓裴梓淞有些不適

她走進去坐下，梔丞今天來的也很早，手上拿著一本單詞本，嘴里小聲念著，看到裴梓淞的時候，嘴邊的單詞突然就沒念出來了。她把頭側過去看了幾眼裴梓淞的檢討，看似檢討，倒像是喊冤，她不經問了一句“裴梓淞，你真要上臺念這玩意？”裴梓淞一股腦把檢討書塞進抽屜，沒好氣道“不念”

“那你為什么要這樣寫”

“我想”

“那到時候…”

“即興發(fā)揮”

梔丞不再說話，裴梓淞煩躁的抓了下劉海，這時她才瞥見角落里的校服一角，他過來干嘛？裴梓淞抬起頭死死盯著后門的人，崔敏鑫轉過身，裝作意外路過的樣子，提上一袋東西離開，裴梓淞沒看清是什么，但她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她剛剛的舉動被梔丞看在眼里，她用筆敲了敲桌面，裴梓淞回頭看向她“怎么了？”梔丞繼續(xù)背她的英語單詞，裴梓淞哼了一聲趴到桌子上面，埋住臉

——主席臺上袁主任難得嚴肅一回，平常還算一個好相處的老師，他帶的三班也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袁主任是上個月剛換的主任，以前的是一位年紀大一些的男老師，梳著大背頭。特別不講理，幾乎整個高二沒有哪個學生喜歡他，剛好上個月突發(fā)情況，在樓梯口逮學生時腳崴摔了下去，大概要修養(yǎng)半年才得

陽光越發(fā)毒辣，班級成群排列開來，大家都心無可戀的站在下面聽上面講話，說來說去都是幾句常規(guī)的話，沒什么創(chuàng)新，還要來當“煎餅檔上的肉”接受陽光的洗禮，恬詩敏雖然提前摸了防曬霜，但現(xiàn)在還是忍不住拿著檢討書擋在額頭上

“我簡單說幾句好吧，關于這次研學鬧事，學校對此十分的重視，由五班高某三人和一班裴某五人引起的爭執(zhí)，目前已經了解大概事情經過，雙方領頭人都愿意接受悔改，現(xiàn)在請兩位同學先上臺檢討，希望大家以此為戒，都不要再犯，不然嚴規(guī)處理”

裴梓淞沒多在下面停留，她走上去的時候像一縷抓不住的風，這是梔丞第一次看見裴梓淞上臺念檢討。以前她也是這幅神情，即使是發(fā)表學習方法或獲獎感言，也是淡淡的，沒有任何緊張或窘迫，畢竟那么多次了，大概習以為常了吧

裴梓淞自然的接過話筒，用手拍了拍以示安靜，臺下的講話聲突然靜止，她們見到過這座“大佛”很多次了，但還是對她的發(fā)言感興趣，她與別人不同的是不愛按著檢討上面的念，有自我創(chuàng)新，但也不至于說錯話

“我是高二一班的裴梓淞，其實我不想過多介紹，先不說高一的學弟學妹，高三的同學們應該都對我不陌生，幾乎不管任何事都會在臺上見到我吧，要是高一的同學們對我感興趣可以多打聽打聽，盡然打聽了就夾著尾巴做人，別惹到我?？上Я恕迸_下突然成了八卦現(xiàn)場，高一的學生也是膽大，當場就敢問

“高二一班的！她是誰?。?！好拽”那個小平頭還有些微矮的男生突然大喊一聲，趙勇濤是裴梓淞班上的體育委員，也算半個氣氛組，他趁鳳媄禹和五班老師講話，朝著高一陣列回到“你爸！酷不酷？”可惜這一聲有些過頭，幾乎整個高一都在笑，鳳媄禹聞聲而來，揪住趙勇濤的后衣領“干嘛呢？出來！”王航站在趙勇濤邊上悄悄說了句“濤哥！力挺你！”鳳媄禹回頭看向王航“喲？還有一個”

裴梓淞掃視了邊上的女生 繼續(xù)道“五班的高同學很會往槍口上撞，我很不爽…有些話，我都不想多說，沒有教養(yǎng)可以學，別搞得和個流氓一樣”高韻在害怕裴梓淞也忍不了別人當面說她，五班班主任當機立斷沖到一班，鳳媄禹被叫的一愣“鳳老師，你看看你學生說的話？那么多領導！”她甩下王航兩人跑到前面，上臺的幾步都格外心慌，因為她聽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高韻上去掐住裴梓淞的脖子，裴梓淞只覺得面上一疼，她用力推開高韻，她罵罵咧咧的聲音通過話筒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裴梓淞！你自己又有什么素養(yǎng)？有其父必有其女！你敢不敢把你家的齷齪事告訴全校？！”鳳媄禹知道晚了，她再清楚不過裴梓淞的家庭情況了，高跟鞋在水泥地上發(fā)出“噠噠噠”的聲音，因跑的太急，上階梯時腳崴突然摔跤，恬詩敏把檢討塞到校服口袋，沒有猶豫就沖了上去扶起她，鳳媄禹想去和裴梓淞講道理，但現(xiàn)在的形勢她根本不會聽，臺下鬧做一團，校長親自上臺拉架，領導圍在一塊，打120的和整理紀律的忙的不可開交，裴梓淞腦子發(fā)懵，弦猛的一斷，她不知道她要該怎么說，只是一直在笑，一邊扯高韻頭發(fā)的手漸漸收緊，她的額頭被錘出血來，但嘴還在說“你不得好死，裴梓淞！你那個媽就是個不干凈的東西，你也是”裴梓淞失了清醒，每一拳都是用勁了力“我tm的，誰讓你提我媽了！你在說一句我讓你死在這里～”校長拉住裴梓淞的手卻被掙脫，直到面前的人暈倒裴梓淞才收手，梔丞全程死命的抱住裴梓淞不讓她在打了，但那時的裴梓淞什么都聽不進去

她眼前發(fā)黑，身體越來越沉，突然就沒了意識，兩人雙雙抬上救護車，章蔚在下面默默流淚，其實她想上去的，但真的不敢，她無聲的掉淚，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連累裴梓淞，是她為了給自己出頭才這樣的，章蔚的發(fā)繩落地，頭發(fā)被微風吹散開來，林一樊替章蔚拾起發(fā)繩，輕輕拍了拍章蔚的肩“沒事的，裴姐有班長看著，我們先回教室吧”章蔚的模樣很狼狽，劉海遮住眼睛，衣服皺的不成樣子

王航被叫去談話，所有年級的學生的都被叫回班級，就留下她們三個人，袁主任嘆了口氣叫他們回班，恬詩敏攬住章蔚的肩，拿紙巾給章蔚擦眼淚“別哭了，裴姐不會怪你的，放心，我們都在”章蔚靠在恬詩敏的懷里沒說話，眼神很空洞，她給自己做了這么久的心里疏導還是破滅了

再次睜眼已經到了下午三時，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裴梓淞心里不經自嘲道，原來自己還是那么浮躁，她用手遮住自己半只眼睛，窗簾被風吹開一絲縫，光順著間隙爬進病房，裴梓淞起身半靠著床沿，說起來這已經是梔丞第二次陪她來這所醫(yī)院了，而且都是在她狼狽的時候

梔丞聽見動靜從門口跑進來，裴梓淞閉著嘴，一眨不眨的看著梔丞，她單膝跪在床邊，雙手拖住裴梓淞的右手“感覺怎么樣？”裴梓淞緩緩從梔丞手里抽出來，摸了摸臉上纏的繃帶“嗯，都是些小劃痕”梔丞望著手里空空的，那個人手上的溫度還未消散

“梔丞，你能不能坐下來，不要跪在地上”裴梓淞偷偷瞟了一眼梔丞單膝跪地的膝蓋又收回目光，劉海遮住眼睛很安全，裴梓淞的小動作梔丞都未發(fā)現(xiàn)

“好”

梔丞搬了一把小一點的椅子，緊貼著床沿

“梔丞…我現(xiàn)在是不是很狼狽？是不是很丑”

“沒有，不狼狽，不丑”

裴梓淞抬起頭，抑制眼中溢出的淚水“你值得嗎？身在光明之下，卻非要擠進我黑暗的世界”

“不后悔，你在，我才在光下”

“梔丞，你知不知道你要面臨什么…算了，可是你半只腳已經要踏進深淵，踏入地獄了”裴梓淞轉過頭與梔丞平視

這時候梔丞才發(fā)現(xiàn)裴梓淞眼圈特別紅，卻沒滴下一滴淚

“怕不怕？梔大班長”

“怕，怕在地獄也找不到你”

裴梓淞兩只手捧住梔丞的臉，靠近她繼續(xù)盯著她的眼睛，略顯委屈“你為什么啊——，誰教你的啊，你記住，我不要你來找我，你做你自己好不好？”

“那你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好嗎？”

裴梓淞眼角的淚漸漸看不見了，她把淚憋了回去，已經夠狼狽了，不能再哭一場吧，會不會讓她壓力更大…

“小孩子不做承諾，雖然我不是，可是我不敢，但我裴梓淞這輩子都要纏著你了，不要推開我”她吸了吸鼻子，染上鼻音，哽咽道“要是哪天離開，就忘了我吧，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來殉你”

最后一縷陽光灑下，病房內消毒水的味道漸漸消散，在來來往往的走廊里，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在這個滿是心酸淚水的地方，她們交織在一起，緣分到了，就滅不掉了。

梔丞輕輕拖著裴梓淞的頭，鼻尖相交，裴梓淞閉著眼，睫毛微顫，梔丞可以清晰的看見她睫毛上殘留的淚水……

這場意外的約定譜寫篇章，越來越遠，青春時期的人都太懵懂，說下的話都很幼稚，成了編制的一場夢，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