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噩夢不再纏身之后，愛莎還在房間里待了好久。直到父親和哥哥通過她被下人驚嚇到的事情順藤摸瓜，清除了那些妄圖在她小小天堂里啃食出漏洞的灰色老鼠之后，她才發(fā)出邀請函，補辦了這一世的元媛舞會。

哦，在這個國家似乎應(yīng)該叫做出道舞會。

魔女的壽命很長，二十歲還未訂婚的愛莎自然算不上老姑娘。畢竟她不是父親位置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沒有必要趕在繼承家主位置之前結(jié)婚生下孩子。

由于她的記憶帶來了購入大批量武器的渠道，以及頂級貴族阿爾森公爵的求愛，她的出道舞會從準備開始就能看得出來異常豪華。不像是萊芙家的家臣——按照這個國家的習(xí)慣叫從屬貴族——更像是頂層貴族家的小姐。

萊芙家的次女莉蘇小姐異常信任她，就好像她莉蘇也同樣有過帶著記憶重生的經(jīng)歷一樣。正因如此，埃米勒得到了極大的自主權(quán)。①

昔日的同學(xué)們也都紛紛發(fā)來慶賀，各式歌秋羅式的禮物流水似的送來。尤其是在“前線已成功利用火器壓制叛匪”的捷報傳來之后，社交圈里的小姐們甚至在信里稱贊她為“救國者”。

盡管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愛莎無法理解的頑固派貴族對她極盡辱罵，說她被叛匪影響墮落了才會向血族買這些東西?？筛改父嬖V她這些人本來就是埃米勒的敵人，他們要攻擊的不是她，而是借此企圖攻擊風(fēng)頭正盛的埃米勒家族和萊芙家。

諸位看官須知，歌秋羅并非正常的西方封建國家。由于其教會和貴族為維護統(tǒng)治而大肆鼓吹的“神賜血統(tǒng)論”，自大倒退起該國就沒有確立“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這樣的制度。即使是從屬貴族也需要由皇帝加封，得勢的家臣得到皇帝認可后直接獨立出去成為頂級貴族是很正常的。

可也正是因為這“神賜血統(tǒng)論”，愛莎至今依然感到不適。匪徒們在他們盤踞的地區(qū)大肆宣揚他們那一套歪曲的理論，把被他們蠱惑的人稱為同學(xué)同志。說他們一起學(xué)習(xí)圣女陛下從神明之地帶來的思想，擁有同樣的志向。

這樣的蠱惑讓愛莎覺得毛骨悚然，在歌秋羅這個國家的傳統(tǒng)文化里，師生關(guān)系幾乎能與親子關(guān)系劃上等號。按照他們說的，從廢帝十二歲那時起她就在布局，收養(yǎng)了一大批孩子作為自己的學(xué)生。而現(xiàn)在她的學(xué)生又有學(xué)生——這不就是在逆練《圣女詩》嗎？無形中給了無知的百姓以“成為圣女子嗣”的希望，然后以此撬動教廷的權(quán)威。讓這些平民百姓心甘情愿跟隨他們?yōu)閻耗зu命，還覺得自己殺害貴族搶奪錢財?shù)谋┬惺菬o比正確的。

盡管之前勞羅拉領(lǐng)地里的祭司和神使們就已經(jīng)被那些惡犬當(dāng)成了奴隸，可如今廢帝的勢力可不只局限在勞羅拉領(lǐng)地了。盡管愛莎不想承認，可因為歌秋羅本就幅員遼闊，即使是廢帝的勢力范圍，也十?dāng)?shù)倍于當(dāng)年的埃米勒帝國。

而盡管如此那廢帝也仍然沒有一點停手的意思。

這太可怕了。

比瑪麗安娜當(dāng)年用小恩小惠欺詐阿什利更可怕得多，廢帝用自己的貪婪看清楚了平民們心里最陰暗最卑劣的想法，然后用最低的代價喚醒了他們心底的惡。

在廢帝的手下，連瑪麗安娜都失去了用武之地。愛莎清楚地記得她是如何得知瑪麗安娜當(dāng)了個在工廠里賣力氣的工人的：就在去年春節(jié)之前，瑪麗安娜穿著一身深灰藍的女仆裝，又一次來嘲諷愛莎。和瑪麗安娜同行的那個女工滿臉雀斑，看也不看愛莎一眼，只顧著勸瑪麗安娜再回廠里爭一爭。

“爭什么？”瑪麗安娜當(dāng)時臉上帶著笑，“不是領(lǐng)唱就不是唄，麥吉爾確實比我更適合當(dāng)領(lǐng)唱。我是真唱不出來斗/爭的激情——再說了，除開大合唱我不還有一個獨舞表演的嗎？”

“可你的嗓音條件是最好的呀。”那女工扒拉著瑪麗安娜的胳膊，“你再努力一把嘛！”

彼時的愛莎對這一切簡直難以置信，尤其是聽到瑪麗安娜要放棄領(lǐng)唱位置的時候，她幾乎是彈射起步撞在了鐵柵欄上——這個惡魔！她絕不可能這么輕易地放棄任何賺取名聲地位的事情的！她肯定會害人！

她會害死無辜者的！

可無論是瑪麗安娜，還是那個女工，又或者是那些穿著喪服的士兵，全都用看神經(jīng)病的眼神看著她。就像是勞羅拉還沒有投敵的時候，有個和她同寢的祭司在某天偷偷把她拉到試驗田北門邊，讓她看到一個男祭司被個男軍官指揮著幾個士兵拖出去，蓋上油布一錘一錘砸死。當(dāng)時看著那男祭司匍匐在男人腳邊祈求后者饒命而后者完全不為所動還給了他一腳，看著砸墻的鐵錘一點點砸扁在油布下扭動喊叫的人形凸起，愛莎捂住了嘴干嘔不止，她不知道世界上為什么會有如此殘酷的事情。

是因為他和那個男人的夫人出軌了嗎？愛莎強撐著問，因為她記得那個男祭司曾被一群女人拖出去——不止一次，不止他一個，就在試驗田露天的野地里。

當(dāng)時把她拉過來的祭司就用這種眼神——看神經(jīng)病的眼神——看著她，她對愛莎解釋說，是因為那位夫人的妻子在玩弄這祭司之后產(chǎn)下了畸形的孩子，夫人恨他浪費了自己妻子的時間和血肉。

油布再揭開的時候，底下只剩下混著污穢和骨渣的肉泥。

“看見沒有，我尊貴的小姐。如果不想落得這個下場，你最好還是聽那些紅毛狗的話好好干活?！?/p>

那天的女祭司站在她身后，雙手捧著她的臉蛋，強迫她看著那一灘在北風(fēng)呼嘯里仍然能向上風(fēng)向散發(fā)出濃烈腥臭的東西。

兩人的行蹤被發(fā)現(xiàn)了，所幸管事的只是讓她們倆去清理那一灘死人。愛莎剛拿著鏟子走出北門就兩腿一軟跪在地上哇哇大吐，吐到只剩下酸苦的胃液。

祭司沒管她的死活，一個人干完了活也沒叫愛莎回去，那一天愛莎自然是又一次錯過了午飯。

或許是為了挽回廢帝的小圣女形象吧，灰老鼠們接管了試驗田農(nóng)場之后確實再沒有這樣的事，可這同樣讓愛莎感到恐懼。比起暴力的瘋?cè)?，冷靜利用他人的惡魔顯然是愛莎心里更深處的噩夢。

可即使是被一同關(guān)押的祭司也理解不了她的恐懼。???

愛莎是在聽到祭司們聊天時感到問題所在的，這些作為神明代言人的高貴之人，居然也會因為廢帝這一點根本稱不上恩惠的恩惠而說廢帝的好話。

“這幫反賊確實是比瘋狗有點人性?！币幻行陨袷挂幻婢捉栏C窩頭一面搖頭，“最起碼到現(xiàn)在他們沒拖人出去，本來我們以為至少要有十來個人被獻給廢帝的呢。”

彼時愛莎大聲反駁了他，她質(zhì)問那祭司怎么能說出這樣背叛神的話，可所有人好像都同意后者，而不理解仍然堅持著不愿意低頭的她。

后來愛莎想了好久，在乘坐馬車離開這魔窟的那一天，看著幫平民耕種的灰老鼠，看著那些連聲感謝的平民，愛莎忽然明白了什么。

即使是接受了教育的高貴的祭司，也會因為長時間的折磨而變得麻木、變得諂媚。歌秋羅沒有圣女來向平民分享神的恩澤，再加上像廢帝和勞羅拉這樣的統(tǒng)治者必會為了征戰(zhàn)而橫征暴斂，這個國家的平民確實是過得不如埃米勒帝國的人民的。在這樣的背景下，一點點恩惠——不，即使是不折磨他們，就會讓他們感恩戴德，心甘情愿被惡魔蠱惑。

而廢帝甚至連一個黑魔法手鐲都不用準備。

愛莎放下馬車的窗簾時，只覺得遍體生寒。

——

①莉蘇確實是重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