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瓏宮最深處的凈泉，如同一整塊被月光吻過的羊脂玉，在幽暗石殿里泛著溫潤銀輝。泉水無聲涌動，似怕驚擾分毫。

水王子抱著王默，步履輕得像踩在云絮上，藍色的長發(fā)垂落，掩住他緊抿的唇——那線條平日是冷的，此刻卻繃出極致隱忍。

王默身上的衣物早已被蠱蟲與血污黏成破布，每一寸肌膚都刻著駭人的傷痕，青紫色瘀痕如藤蔓纏滿單薄軀體。

水王子指尖抖得厲害，垂著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喉結滾動數(shù)下，才終于伸出手，指腹帶著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一寸寸褪去那些礙眼的碎布。他目光刻意避開不該停留的地方，只牢牢鎖在猙獰傷口上，可心臟仍像被冰錐反復穿刺，疼得呼吸都發(fā)緊。

“阿冰。”他啞著嗓子，聲音里藏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懇求，“過來?！?/p>

冰公主的身影幾乎瞬間出現(xiàn)在凈泉邊，踏著冰晶細屑而來。

素來清冷的眉眼在看到王默滿身傷痕時，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哥哥，她…怎么了？”

水王子并沒有回答冰公主的問題，而是說道“凈泉能滌蕩邪祟，可百蠱噬心……”

冰公主聞言，識趣的沒有再問，只是伸出手，指尖縈繞淡淡冰霧，輕輕覆在王默手腕上，“我用冰晶之力護她心脈，剩下的……要看她自己的意志了?！?/p>

水王子沒再言語，深深看了眼泉中如易碎瓷像般、蒼白近乎透明的王默，最后幫她調(diào)整姿勢，確保她能最大程度被凈泉包裹，便轉身融入水玲瓏宮暗影，不知去向。

冰公主站在泉邊，目光落在王默毫無血色的臉上，良久，輕輕嘆了口氣。

她素來冷傲，可看著王默這副任人宰割后只剩死寂的模樣，心底那點別扭的在意還是冒了出來。她揮手凝出薄冰，卷走泉邊帶血的破布；又指尖微動，幾道冰棱精準凍住試圖靠近的小水生物，丟出石殿。

做完這些，她安靜坐在泉邊石階上，如一尊冰雕。

目光卻始終沒離開王默，看著凈泉銀光一點點浸潤她的皮膚，傷口邊緣似有極微弱的愈合跡象。

她嘴上不屑地咕噥“人類就是麻煩”，手指卻不自覺捻動，一縷縷極細的冰晶之力，悄無聲息渡向王默，小心翼翼修補著幾近崩潰的心脈。

時間在水玲瓏宮的靜謐中流逝，凈泉水不知換了多少回，王默卻始終沉睡著，睫毛連一絲顫動都沒有。

冰公主臉色越來越冷，眼神卻越來越專注，偶爾有水滴從穹頂晶石縫隙落下，她都會第一時間凝出冰盾，護在王默上方，生怕那點微末沖擊驚擾了她。

而泉水中的王默，意識正漂浮在一片朦朧的暖霧里，緩緩墜入了秩序之神初禾編織的境域。

素白長裙的身影立于霧中，裙裾與霧氣相融，唯有那雙盛著星河的眸子清晰可見，帶著幾分了然的笑意。

王默剛站穩(wěn)，便聽到對方開口，聲音空靈如山谷回響：“你被洗去了記憶，所以不記得那些輪回發(fā)生的事情，但如果你想恢復記憶的話，我可以幫你。”

初禾頓了頓，語氣添了幾分鄭重，“但那意味著你徹底陷入漩渦之中，想要脫身，難如登天?！?/p>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同樣，你也可以選相反的路。我會用法則之力幫你殺掉體內(nèi)蠱蟲，你能回人類世界，過安穩(wěn)平凡的一生，再也不用卷入仙境紛爭。”

王默抬頭望向這片境域里本不存在的“天空”，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模糊身影——水王子遞來冰晶時的溫柔，羅麗在娃娃店牽她手的雀躍，藍芙眼底扭曲的嫉妒……碎片走馬燈般閃過，讓她攥緊衣角，一時竟不知如何抉擇。

其實她是抗拒的。她太清楚，恢復記憶意味著未來的風浪會席卷自己，更會牽連身邊人；藍芙種下的百蠱之痛、綁架之辱，也讓她對“紛爭”本能畏懼，多想就此抽身。

“如果是你，你會怎么選？”王默抬頭，帶著茫然求助。

那女子抿唇輕笑，拇指與食指輕捻，一枚泛著銀光的硬幣憑空出現(xiàn)在掌心，流轉著法則微光。她沒直接回答，反而將硬幣遞到王默面前，語氣帶了絲狡黠：“你這般糾結，不如交由概率決定？”

這一次，王默沒猶豫。看著硬幣，仿佛能看到未來的兩種可能，她若有所思點頭：“正面，我恢復記憶；反面，我徹底退出，做回普通人?！?/p>

“好?！迸铀蕬拢讣饽笞∮矌?，穩(wěn)穩(wěn)置于拇指指腹。她微微屈指，像拉緊的弓弦蓄勢，下一秒猛地發(fā)力，硬幣瞬間騰空，在暖霧中飛速旋轉，銀輝閃爍，帶著輕微嗡鳴，似在吟唱未知命運。

王默目光緊緊追隨硬幣起落，心也懸了起來?？删驮谟矌偶磳⒙涞氐膭x那，她忽然向前一步，抬手握住了還在旋轉的硬幣，掌心被金屬微涼與旋轉力道燙了一下。

“說真的，我總覺得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她低頭看掌心硬幣，聲音帶了絲悵然，“如果那天沒進葉羅麗娃娃店，如果沒跟水王子去仙境宴會，如果沒理會藍芙的挑釁……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

“可這世上，從沒有‘如果’?！迸勇曇衾飵е锵В鬟^漂浮的霧氣。

“是啊，”王默忽然笑了，眼底茫然褪去，多了幾分堅定，“而且我知道，若真有那樣的‘如果’，我一定會后悔——后悔錯過羅麗，后悔沒認識水王子，后悔沒能護住想守護我的人?！?/p>

女子眼中閃過贊許，肯定點頭：“所以，你的選擇是？”

“我選恢復記憶?！蓖跄站o硬幣，抬眼看向女子，眸中燃著倔強的光，“我想知道你說的漩渦有多深、多可怕。我身邊的人，我要自己護；這些年受的苦、挨的痛，我要親自向藍芙討回來！”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女子卻忽然蹙眉沉思，語氣帶了絲遲疑：“想好了？當真不后悔？”

王默勾唇一笑，語氣帶了絲俏皮，驅(qū)散了方才的沉重：“這位姐姐，你好啰嗦哦——選都選了，哪有后悔的道理？”

女子無奈搖頭，眼底藏著笑意，略帶可惜道：“我的力量還差一點，想要恢復記憶恐怕要在下次輪回了。”說著，她揮了揮手，暖霧開始緩緩消散。

王默下意識想喊住她，想問清“下次輪回見”的意思，可女子的身影還是隨著夢境一起，漸漸透明，最終消散在霧氣里。

就在夢境徹底坍塌的前一秒，王默清晰聽到女子帶著溫柔笑意的聲音，像風拂過水面“下次輪回見，妹妹~”

王默躺在凈泉中，意識漸漸回籠，心里還在琢磨女子的話，可一想到自己滿身傷痕、深陷紛爭的模樣，曾經(jīng)喜歡的平凡日常，竟顯得那么遙遠。

正怔忡間，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清冷卻帶著難掩的焦急，像碎冰撞擊玉石，敲打著她的耳膜。

她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