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盞輕碰,發(fā)出清脆聲響。眾人啜飲著甘醇的靈酒,舌尖縈繞著靈蜜的清甜,眉宇間的郁結(jié)漸漸舒展。
酒過三巡,趙遠(yuǎn)舟執(zhí)盞起身,目光落在離侖身上,語氣沉緩。
趙遠(yuǎn)舟八年前與婉兒聯(lián)手封印你,并非惡意,是怕不燼木之火將你焚得魂飛魄散。
他頓了頓,喉間微澀。
趙遠(yuǎn)舟你始終是我摯友,從未變過。一起守護(hù)大荒,同歸同亡的誓言我從未忘記。
離侖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片刻后抬眼,眼底翻涌的情緒漸平。
離侖我?guī)状螌め?,不過是試探。朱厭你那一掌……我委屈難過了八年。
話音落,兩盞酒在空中相擊,酒液濺出幾滴,卻像澆熄了積郁多年的火星。錦覓望著這幕,悄悄與英招交換了個眼神,唇邊漾開釋然的笑意。
錦覓唇邊的笑意尚未散盡,抬眸時恰好對上趙遠(yuǎn)舟望過來的視線。她語氣平靜,眼底卻藏著幾分認(rèn)真。
錦覓你應(yīng)該不介意我剝離你內(nèi)丹上的不燼木吧?
見趙遠(yuǎn)舟微怔,她補充道。
錦覓我怕你和離侖起沖突的時候,那東西又會傷到他。
離侖聞言眉峰微動,剛要開口,卻被錦覓遞來的眼神按住。趙遠(yuǎn)舟沉默片刻,終是頷首。
趙遠(yuǎn)舟隨意。
趙遠(yuǎn)舟的話音剛落,錦覓手中已翻轉(zhuǎn)出一柄冰藍(lán)短刃,正是翊圣玄冰刃。她手腕輕旋,利刃精準(zhǔn)刺入他丹田,冰藍(lán)色神力瞬間包裹住內(nèi)丹,那附著其上的金色火焰像是被無形的手捏住,絲絲縷縷剝離出來。
指尖微動,玄冰刃輕挑,那火焰竟化作一截燃燒的樹枝,帶著灼熱的氣浪懸浮在半空。錦覓反手取出之前的寒冰玉盒,隔空一引,樹枝便被穩(wěn)穩(wěn)封入其中。
“嗡”的一聲,盒蓋落定。她抽回玄冰刃,抬眼看向周遭投來的關(guān)切目光,挑眉輕笑。
錦覓這不燼木保存在我這,最好不過了。
趙遠(yuǎn)舟捂著丹田輕喘,卻朝她頷首示意無礙,離侖緊繃的肩線也悄然松弛下來。
錦覓指尖一彈,一朵覆著薄霜的靈芝便破空飛出,淡青色的菌蓋凝著冰晶,在空中劃出一道清涼弧線。
趙遠(yuǎn)舟伸手穩(wěn)穩(wěn)接住,掌心立刻傳來沁人的涼意。
錦覓看著他,語氣輕快。
錦覓這清霜靈芝是療傷圣品,就當(dāng)為了方才那一刀賠禮了。
靈芝入手溫潤,清涼的藥氣順著經(jīng)脈緩緩游走,丹田處被玄冰刃觸及的微痛竟已消了大半。趙遠(yuǎn)舟捏著靈芝抬眼,見錦覓正轉(zhuǎn)頭與離侖說話,紅衣在燈火下泛著柔和的光,唇邊還噙著淺淺笑意。
昆侖之巔的風(fēng),總帶著一種滌蕩萬物的清冽。錦覓立于山神廟前的空地上,指尖凝著兩簇流轉(zhuǎn)的光華——一簇是暖融融的粉,那是本源的花神之力,帶著萬物生長的蓬勃;另一簇是清凌凌的藍(lán),那是水神之力,藏著江河湖海的浩瀚。
這兩簇力量在她掌心盤旋、交融,最終化作一道柔和而堅韌的光帶,緩緩注入手中那枚布滿裂紋的白澤令中,此刻在兩種至純之力的滋養(yǎng)下,裂紋處漸漸泛起瑩潤的光澤,如同冰封的河面悄然解凍。
錦覓以花神之名,喚爾歸位;以水神之權(quán),引爾還家。
錦覓輕聲念誦,聲音清越,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隨著她的話語,修復(fù)完好的白澤令驟然爆發(fā)出萬丈霞光,一道無形的波動以昆侖為中心,向著人間的每一個角落擴散而去。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四面八方便傳來了細(xì)碎的動靜。先是幾只毛茸茸的小狐妖從林子里探出頭,鼻尖嗅了嗅,眼中閃過迷茫,隨即是狂喜,連滾帶爬地朝著山神廟奔來;接著是溪邊的水精,化作一道水汽飄至;墻角的石靈、樹間的花妖……形形色色的小妖們,無論此刻身在人間何處,做著何事,都被白澤令的召喚牽引著,循著那股熟悉的氣息,朝著昆侖匯聚。
他們大多面帶疲憊,有的身上還帶著傷,那是在溫宗瑜的追殺和奴役下留下的痕跡。但當(dāng)看到錦覓手中熠熠生輝的白澤令,看到那個站在光里的女子時,所有的疲憊與恐懼都化作了激動的嗚咽。
“是……是白澤令!”
“是錦覓大人!她救了我們!”
“我們……我們有救了!”
小妖們聚集在空地上,對著錦覓深深叩拜,聲音里滿是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感激。錦覓看著他們,心中微暖,又有些沉重。這些小妖本在人間自在修行,卻因溫宗瑜一己私欲,被卷入無端的災(zāi)禍,受盡苦楚。這筆賬,總要算清楚。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fēng)自山道盡頭卷來,風(fēng)中裹挾著凜冽的煞氣。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道玄色身影踏風(fēng)而來,身形挺拔,面容冷峻,正是傲因。而她肩上,赫然扛著一個被堅韌的白藤緊緊捆縛的人。
那人衣衫襤褸,頭發(fā)散亂,臉上布滿了污泥和血痕,正是溫宗瑜。此刻的他早已沒了往日的囂張跋扈,眼神渙散,渾身癱軟,顯然是被傲因廢去了大部分修為,只剩下一口氣吊著。那白藤是錦覓點化的精靈,越掙扎收得越緊,藤上的倒刺深深嵌入他的皮肉,讓他連哼唧的力氣都沒有。
傲因?qū)刈阼ぶ刂厮ぴ诘厣?,發(fā)出一聲悶響。她看都沒看地上的人,對著錦覓微微頷首:“錦覓大人,幸不辱命,將此獠帶回?!?/p>
錦覓點頭,目光落在溫宗瑜身上時,陡然冷了幾分。
錦覓把他帶過去。
她讓離侖施法變大了日晷。
那并非普通的日晷,是離侖的寶貝,能夠存儲記憶。幾名小妖立刻上前,拖拽著溫宗瑜來到日晷旁。
傲因抬手,一道妖力注入日晷。剎那間,日晷上的刻度亮起,投射出一道巨大的光幕。光幕之上,畫面流轉(zhuǎn),正是溫宗瑜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他為了制造妖化人,殘殺無辜小妖,取其內(nèi)丹;他將精怪們抓到府邸,施以酷刑,逼它們?yōu)樽约盒ЯΓ凰踔翞榱嗽囼炾嚪?,不惜屠滅了一個與世無爭的妖族聚居地……一幕幕,血腥而殘忍,看得周圍的小妖們目眥欲裂,咬牙切齒。
“是他!就是他殺了我弟弟!”一只兔妖指著光幕,渾身顫抖,眼中流下血淚。
“我的洞府,就是被他一把火燒了的!”
“他還拿我們的骨頭煉邪器!畜生!”
憤怒的嘶吼聲此起彼伏,小妖們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將溫宗瑜撕碎。
卓翼宸與文瀟幾人既是人間緝妖司之人,本想“接管”溫宗瑜,畢竟他身份特殊,既是殺害妖族的兇手,又是凡人,按規(guī)矩當(dāng)由人間處置。
可當(dāng)看到光幕上的累累罪行,聽到小妖們泣血的控訴,卓翼宸的腳步頓住了。他看向文瀟,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文瀟臉色蒼白,捏著的拳頭緊了緊,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
文瀟低聲道。
文瀟小卓,這一次,我們……怕是帶不走他了。
卓翼宸沉默片刻,目光掃過那些眼中燃燒著復(fù)仇火焰的小妖,又看了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溫宗瑜,終是搖了搖頭,對著錦覓抱拳道。
卓翼宸花神大人,此事……理應(yīng)由妖族處置。人間……不再干涉。
他身后的白玖和裴思婧雖有不解,但在看到光幕上的景象后,也都沉默了。是非曲直,此刻已無需多言。
錦覓對他們微微頷首,算是回應(yīng)。待卓翼宸等人離去,她轉(zhuǎn)過身,看向群情激憤的小妖們,聲音平靜卻帶著力量。
錦覓溫宗瑜欠下的血債,自然要還。今日,我便給你們一個公道。
她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后退一步,將空間留給了這些飽受苦難的小妖。
接下來的場面,或許有些血腥,但沒有人覺得過分。小妖們圍上去,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宣泄著積壓已久的仇恨。沒有哀嚎,只有壓抑的、帶著解脫的低泣,以及溫宗瑜最后幾聲微弱到聽不見的求饒。
許久之后,一切歸于平靜。溫宗瑜已是奄奄一息,進(jìn)氣多出氣少,只剩下一口氣吊著,模樣凄慘無比。
錦覓走上前,看著他,眼中沒有憐憫,只有淡漠。
錦覓留他一口氣。
她對身旁的傲因道。
錦覓把他關(guān)到槐江山去,用玄冰鎖鏈鎖住,日夜受陰火煉魂之苦,讓他嘗嘗那些被他殘害的精怪們所受的滋味。
“是。”傲因領(lǐng)命,立刻上前拖拽溫宗瑜。
小妖們看著溫宗瑜的慘狀,心中的怨氣消散了大半,但仍有不甘。一只老桃樹精顫巍巍地開口:“花神大人,此獠作惡多端,難道就這么讓他活著?”
錦覓看向眾妖,目光溫和卻堅定。
錦覓他不能就這么死了。
她頓了頓,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錦覓你們且等著。天道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如今天道沉睡,待祂蘇醒之日,自有最公正的裁決。屆時,我便拿他的魂魄,點一盞漫天煙花,給你們看。
“煙花?”小妖們愣住了,隨即反應(yīng)過來。那不是普通的煙花,那是天雷炸著惡人的魂魄的,是對他最好的懲罰,也是對所有受害者最好的告慰。
想象著那一日,昆侖上空或許會綻放出別樣的“煙花”,小妖們眼中的不甘漸漸被期待取代。他們再次叩拜:“謝花神大人!”
離侖不知何時走到了錦覓身邊,他一直默默看著這一切,此刻轉(zhuǎn)過頭,黑曜石般的眼眸亮晶晶的,映著山神廟的燈火,也映著錦覓的身影。
離侖你處理得……很好。
他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贊賞,甚至有幾分與有榮焉的得意。
離侖比那些只會講大道理的老古板,好多了。
錦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輕輕“嗯”了一聲,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錦覓處理完了這里,也該把東西還回去了。
她轉(zhuǎn)身,將手中的白澤令遞給恰好走過來的文瀟。
錦覓此物本就是白澤神女所有,如今物歸原主。
文瀟接過白澤令,入手溫潤,上面似乎還殘留著花神與水神的氣息。她鄭重地抱拳道。
文瀟多謝花神修復(fù)此令,也多謝大人為天下精怪主持公道。是我做的不夠好。
經(jīng)歷了這一切,她對眼前這位突然出現(xiàn)的花神,早已沒了最初的懷疑,只剩下敬佩。
錦覓笑了笑,沒再多言。
當(dāng)晚,山神廟內(nèi)設(shè)下了簡單的宴席。沒有山珍海味,只有昆侖山上采的野果、釀的清泉,以及小妖們帶來的各地特產(chǎn)。氣氛卻異常熱烈,劫后余生的喜悅、沉冤得雪的暢快,都融入了杯盞之中。錦覓陪著大家喝了幾杯,看著小妖們臉上重新綻放的笑容,心中也輕松了不少。
離侖一直坐在她身邊,安靜地看著她與小妖們談笑,偶爾為她添上一杯水,眼神溫柔得像昆侖山上的月光。
宴席散后,夜色已深。小妖們各自尋了安歇之處,昆侖又恢復(fù)了寧靜。
錦覓站在山神廟的臺階上,望著遠(yuǎn)處沉睡的山巒。離侖走到她身邊,輕聲問。
離侖接下來,去哪?
錦覓度朔山。
錦覓轉(zhuǎn)過頭,眼中帶著一絲探尋。
錦覓天道送的記憶里,度朔山乃上古神地,與地府淵源極深。如今兩界秩序有些紊亂,地府似乎也出了些問題,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
離侖點頭,毫不猶豫。
離侖我陪你去。
錦覓看著他,月光灑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柔和了他平日里的清冷。
錦覓度朔山據(jù)說有諸多詭異,怕是會有危險。
離侖卻笑了,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帶著暖意。
離侖有你在,何懼危險?再說,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他的話語直白而坦誠,錦覓心中一動,臉上微微泛起紅暈,連忙轉(zhuǎn)過頭,看向東方泛起的一絲魚肚白。
錦覓那……我們明日一早就出發(fā)吧。
離侖好。
夜風(fēng)拂過,帶著山間草木的清香。兩人并肩站著,沒有再多說什么,卻有一種默契在悄然流淌。前路或許迷霧重重,但只要身邊有彼此,似乎再遠(yuǎn)的路,再難的坎,都有了走下去的勇氣。
天快亮?xí)r,錦覓和離侖簡單收拾了行裝,與傲因和眾小妖道別。白澤令已交由文瀟妥善保管,溫宗瑜被押往槐江山的消息也已傳開,兩界之中,那些因他而起的陰霾,似乎正在一點點散去。
兩人踏著晨光,向著度朔山的方向走去。身影漸行漸遠(yuǎn),最終消失在昆侖蜿蜒的山道盡頭,只留下身后漸漸蘇醒的群山,和一個關(guān)于煙花的約定,在風(fēng)中輕輕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