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木偶的笑像一根冰針,猝不及防刺進璇璣心中。她本就被滿室木偶的詭異氣氛攥緊了心,此刻被這無聲的注視一激,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下意識往后一縮。
身后恰好撞到一個溫熱的胸膛,帶著淡淡的松木香。離侖的手臂及時圈住她的腰,穩(wěn)穩(wěn)托住了她踉蹌的身子。
離侖小心。
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繃。
璇璣這才驚覺自己倒進了他懷里,鼻尖幾乎蹭到他的衣襟。離侖的懷抱十分寬厚,讓她有股熟悉的安心,圈在腰間的手臂力度剛好,既沒讓她摔著,也沒勒得她發(fā)慌。
她不由自主地抬頭,撞進一雙沉靜的眼眸里。離侖的瞳孔是極深的墨色,此刻映著滿室晃動的光影,像盛著一片被攪亂的星河。
他的睫毛很長,垂眸時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只留下頜線繃得筆直。
離侖看什么?
離侖的喉結(jié)動了動,聲音低了些。
璇璣猛地回神,臉頰騰地燒起來,慌忙想站直,卻被他圈得更緊了些。
離侖別動。
他朝那些木偶抬了抬下巴,語氣恢復(fù)了平時的淡然。
離侖這些東西很警覺,你一掙扎,指不定鬧出什么動靜。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那些木偶的腦袋都微微轉(zhuǎn)了方向,空洞的眼珠齊刷刷地盯著他們,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靠近驚動了。有個木偶甚至咧開嘴,露出兩排木屑做的牙齒,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璇璣下意識往離侖懷里縮了縮,鼻尖又碰到他的衣襟。這次她聞到了,是久違的槐花香。
離侖似乎察覺到她的緊張,圈著她的手臂松了松,改成扶著她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身后帶了帶。
離侖別怕,有我在。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顆石子投進她心里,漾開一圈圈漣漪。
璇璣望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那些面目猙獰的木偶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她輕輕拽住他的衣袖,指尖觸到布料下溫熱的手臂,低聲道。
褚璇璣我們得趕緊找到乘黃,這些木偶……太詭異了。
離侖回頭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墨色似乎柔和了些。
離侖嗯,一起找。
兩人并肩往前走去,身后的木偶們又恢復(fù)了之前的模樣,七嘴八舌地重復(fù)著各自的執(zhí)念。只是這一次,璇璣的心跳聲,好像蓋過了那些詭異的念叨。
……
街道上空蕩蕩的,風(fēng)卷起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掠過裴思婧的靴尖。盡頭的小攤前,黃發(fā)男子正把玩著個人偶,見她走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姑娘,要買人偶嗎?”
裴思婧握緊了腰間的獵影弓。
裴思婧你是乘黃。
“答對了。”乘黃將人偶放回攤面,那個木偶竟長著裴思恒的臉,“但你弟弟變成這樣,可不是我的錯?!彼闷鹨粋€木偶,遞到她面前,“聽聽這個?!?/p>
木偶突然動了,發(fā)出裴思恒虛弱的聲音:“愿我病勢消盡,變得強大……”
裴思婧的瞳孔驟然收縮。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演武場上,她揮汗如雨的背影;射箭時被弓弦勒出血痕的手指;還有那次,裴思恒捧著錦盒跑來,里面是條華麗的羅裙,她卻只是淡淡道。
裴思婧不適合我。
“姐姐是不是不喜歡練武?”
裴思婧不喜歡。但姐姐要變強,不然就無法保護你。
她隨口說的話,竟成了他心頭的刺。木偶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帶著哭腔:“愿姐姐能做個快樂自由的女子,愿我能替她分擔……”
乘黃在一旁嘆息:“他求的從不是超越你,而是幫你卸下重擔??赡隳兀坑H手射穿了他的胸膛,還說他‘惡貫滿盈,罪無可恕’。”
裴思婧閉嘴!
裴思婧拉滿弓弦,箭頭直指乘黃,指尖卻控制不住地顫抖。
“殺了我?”乘黃張開雙臂,笑得嘲弄,“就像殺你殺了他一樣?可你殺得掉愧疚嗎?你口口聲聲為他好,卻連他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他寧愿做妖,也要擺脫那副病軀,你敢說這不是你的‘保護’逼出來的?”
那八個字像魔咒,擊穿了她所有的防線。弓弦一松,箭矢落地,她跌坐在地,眼淚洶涌而出。原來這么多年,她所謂的保護,不過是把他推得更遠的枷鎖。
“想再見他嗎?”乘黃舉起沙漏,沙子簌簌落下,“說句‘愿意’,我就讓你們姐弟團聚?!?/p>
裴思婧……我愿意。
她的聲音哽咽著,幾乎聽不清。
乘黃翻轉(zhuǎn)沙漏的瞬間,遠處的日晷突然發(fā)出白光。白玖和英磊正貼著日晷偷聽,見狀急得直拍。
白玖裴姐姐!別信他!
英磊甚至抄起菜刀,狠狠劈在日晷上,火星四濺,卻只留下道淺痕。
白玖握拳用力捶在日晷上,他的手被鋒利的縫隙邊緣劃破,流出鮮血,他也渾然不覺。但白玖的血染上了日晷的一瞬,白光一閃,日晷上的光暈竟再次出現(xiàn)了……
日晷的光暈里,裴思婧看著沙漏中的沙粒漸漸見底,突然被一陣劇痛拽回神——英磊竟沖破了光暈,撲過來將乘黃撞翻在地。
“你個老東西!敢騙裴大人!”
英磊死死壓住乘黃,白玖也跟著撲上來,抱住對方的腿。
乘黃翻身掙脫,一腳踹開英磊,掐住白玖的脖子“不知死活的小東西!”
裴思婧放開他們!
裴思婧張弓搭箭,箭矢擦著乘黃的耳邊飛過,釘在身后的木樁上。
乘黃冷笑一聲,指尖微動,不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裴思婧回頭,只見裴思恒正一步步走來,雙眼泛著詭異的藍光——是被操控了。
裴思婧阿恒?
她的聲音發(fā)顫,握弓的手松了松。
白玖裴姐姐,小心!
白玖掙脫束縛,撲過來擋在她身前。裴思恒的拳頭擦著白玖的臉頰掠過,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裴思婧連忙拉弓反擊,卻在箭尖即將射中裴思恒時猛然偏頭。箭矢擦過他的肩頭,釘在墻上。乘黃看得不耐煩,親自出手攻來,掌風(fēng)帶著妖氣,逼得裴思婧連連后退。
“你弟弟都要殺你了,還留手?”乘黃的掌風(fēng)掃中她的后背,裴思婧踉蹌著吐出一口血,卻仍咬牙站直。
裴思婧他是被你操控的!
她再次拉弓,這次瞄準的是乘黃。可乘黃妖氣突然暴漲,她眼前一花,手腕被乘黃扣住,獵影弓“哐當”落地。
就在這時,英磊忍著劇痛撲過來,用菜刀劈向乘黃的手腕。白玖也趁機拽住裴思恒的衣角,大喊道
白玖你以為裴姐姐就好過嗎,你死后,她一直活在自責和痛苦之中,辭去了官職,她一直很愧疚!
“虛情假意,不過是想讓她自己的良心過得去罷了?!?/p>
白玖我不知道什么是虛情假意,我只知道你們都口是心非!你們總說我是個小孩子,但就連我都比你們坦誠,你們大人可以輕易將傷人的話說出口,卻唯獨把愛埋在心里。比起言不由衷,明明真心話才最應(yīng)該說出口,不是嗎?
裴思恒沉默地看著裴思婧。好奇怪的感覺,為什么會有這么奇怪的感覺?他擁有裴思恒的記憶和執(zhí)念,記憶……執(zhí)念……裴思恒閉著眼睛,細細回想著和姐姐有關(guān)的所有記憶,執(zhí)念為何產(chǎn)生?他為何存在?答案是什么?
白玖骨肉血脈,難分難舍,你姐姐愛你,處處為你好,所以你也愛她,希望替她承擔重擔,讓她自由幸福,這才是你的真心。你如今這么恨你姐姐,你的恨其實也來自于愛,不是嗎?
裴思恒的動作猛地一頓,藍光閃爍不定。乘黃見狀,厲聲喝道:“動手!”
可裴思恒的拳頭停在了半空,他看著裴思婧蒼白的臉,眼中的藍光漸漸褪去?!敖恪彼?,聲音嘶啞。
裴思婧開口問道。
裴思婧阿恒,你恨我嗎?
裴思恒睜開眼睛,神色復(fù)雜,最終釋然一笑。
“我更恨我自己……”
“真是荒唐的謬論!世間恩怨難辯,愛恨難消,真心只會被辜負。世間情愛皆為泡影,只有事實才是真實。裴思恒,事實就是,殺你的人就在你的面前,有仇報仇!”
乘黃臉色鐵青,收回操控裴思恒的妖力,掌心凝聚起淡金色的妖氣,直撲裴思婧面門:“不知好歹!”
裴思婧足尖點地,翻身避開掌風(fēng),同時抽箭上弦,三支箭矢呈品字形射向乘黃心口??蓪Ψ缴硇稳绻眵龋讣廨p彈便將箭矢擋開,妖氣反震得她手臂發(fā)麻。
“哐當”一聲,獵影弓被妖力掃中,脫手飛出。裴思婧踉蹌后退,后腰突然一陣劇痛——乘黃的掌風(fēng)已印在她背上。她悶哼一聲,噴出一口血,卻仍咬牙站穩(wěn),從靴筒抽出短刃。
“還敢打?”乘黃冷笑,攻勢更猛。掌風(fēng)裹挾著妖氣,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將裴思婧困在中央。她左支右絀,肩頭又中一掌,眼看就要被乘黃掐住咽喉——
“呔!”
英磊不知何時爬了起來,滿嘴是血,舉著菜刀就朝乘黃劈去。刀鋒帶著勁風(fēng),逼得乘黃不得不回掌格擋。“裴大人,走!”英磊嘶吼著,明明內(nèi)臟都像移了位,卻硬是用身體擋在裴思婧身前。
乘黃被這不要命的打法惹惱,一腳踹在英磊胸口。英磊像斷線的風(fēng)箏飛出去,撞在墻上又滑下來,剛想爬起,又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裴思婧英磊!
裴思婧目眥欲裂,抓起地上的短刃再次沖上前。短刃劃破乘黃的衣袖,卻被對方反手一掌拍在胸口。她眼前發(fā)黑,幾乎要栽倒,恍惚間看見英磊又撐著墻站起來,舉著菜刀,蹣跚著朝乘黃撲去。
“我……我還能打……”英磊的聲音含糊不清,卻帶著一股狠勁。
裴思婧咬緊牙關(guān),猛地直起身。獵影弓就在不遠處,她只要再撐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