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花紅就這么拜入了宋閑門下，成為了逍遙門最初的大弟子——不過重建逍遙門成為老祖這就是后話了，這時候，他僅僅是個仙人而已。

花紅聽話，什么都學(xué)得很快，宋閑用心地教，他也就用心地學(xué)，唯一的缺點(diǎn)就是——這人實(shí)在太陰郁了。

或許是在更小的時候留下了心理陰影，他總是想讓宋閑將目光只留在現(xiàn)在、留在他身上。

可是，他能看出來宋閑在看他的時候，有時像是在看一位故人。

白駒過隙，他已經(jīng)長到了十五歲，個子高挑，眉眼十分漂亮，就是顯得實(shí)在有些……嚇人。

花紅的頭發(fā)長得長了，劉海稍稍遮住猩紅色的雙眼，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是喜歡垂著頭抬眼看人，像是盯緊獵物的蛇在謀算什么，總是帶著幾分狠戾勁兒。

于是他總會被宋閑拍后腦勺。

“死孩子，腰板挺直了好好看人不會嗎？”

花紅沉默一瞬，然后站直了，整整高了宋閑小半個頭，宋閑成仙本就早，這么一比，若不是從眼睛看根本分不出誰是師父誰是徒弟。

宋閑看他比自己高了不少，更氣了，拿起扇子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額頭，嗔道：“生這么大一個做什么？再長長都夠不著頭頂了?！?

花紅無奈笑道：“司命能有如今的模樣，全憑師父教養(yǎng)的好，師父若是不那么細(xì)心地照顧徒兒，徒兒也生不出這么副身子來。”

這話宋閑愛聽，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贊同：對，我養(yǎng)孩子就是養(yǎng)得好。

聽著花紅給宋閑捧腳，嵐笑著給他們二人都斟了杯酒。

嵐是山神，宋閑曾借住過嵐守護(hù)的山，還整日帶著好友一起來喝酒，喝多了，把在角落里偷偷圍觀的嵐拉過來一起喝，從那日以后，他們就成了酒友。嵐不能離開山，那宋閑就年年帶著人來山上。

后來，人難勝天，故人已逝，只有他們二人一同喝酒了。

嵐曾問過宋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那時宋閑已經(jīng)醉了一半了。他有些茫然地望著空空的酒杯，似是疑惑為什么沒人起哄，又似僅僅是疑惑為何杯子空了。

宋閑回應(yīng)：“以后不等了，也不想再認(rèn)識了，茫茫天地內(nèi)不死會相逢，有緣定會再見的?！?

宋閑再帶人來，他其實(shí)很意外。嵐對這位少年很是好奇，圍著看了半天，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來——但他只是私下問了宋閑。

是那人嗎？我都沒見過的——

還未說完，就被宋閑揮手打斷。

“嵐，他是我的弟子司命。他們沒有關(guān)系，我也沒有什么齷齪心思，別多想了?！?

……反應(yīng)還挺大，嵐這么想著，換了個話題。

“司命，你以后有什么志向嗎？”

“志向？”

“就是，以后你想去做什么？”

“……復(fù)仇。”他低聲而快速說道，近乎呢喃，“我要替我阿娘，替整個元府復(fù)仇?！?

嵐沒有聽清，打了個哈哈便過去了，可宋閑卻將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皺起了眉頭，但是什么都沒說。

又飲幾杯，花紅畢竟是個孩子，已經(jīng)醉到快要睡過去了。

宋閑便抱著他，與嵐道別后回到了逍遙山。

他輕輕地將花紅放在了床上，思慮片刻，念了句什么便離去了。

睡夢中的司命皺起了眉。

夢中是一片火光，宛如人間煉獄，男人的罵聲、孩提的哭聲，還有兵器相撞的聲音。他似是不知疲倦般地殺著，鮮血染紅了白衣，恍惚間，他聽見有人在喊：“元敘，你個瘋子！”

……元敘，許久沒有聽過的名字。他愣神片刻，卻是被人一劍刺穿了心臟，痛感如此真實(shí)，司命驚異地轉(zhuǎn)過頭去。

是那仙人的臉。

昔日總是帶著笑意的溫柔眉眼染上了寒色，他聽見那人說道：“元敘，僅僅是為了痛快便犯下如此多的殺孽，與當(dāng)日滅你門那人有何區(qū)別？”

末了，仙人卻是又搖搖頭嘆了口氣，帶著些憐憫說道：“自作孽，不可活。元敘，善惡終有報，你的報應(yīng)，便是我手中這隨心劍?！?

司命做不出反應(yīng)。

他想要開口說，不是的，我沒干這些，我睜開眼就是這樣了。

師父，我是司命，是您最喜歡的花紅，我不是元敘。

他想說，師父，為何要?dú)⑽遥?

他聽見自己說：“哈哈……宋閑，假善良，真軟弱，莫非那天道下的指令就一點(diǎn)沒錯了？”

“宋閑，我恨死你了，我就算死我也會做鬼魂，一直纏在你身邊的?！?

喉頭的腥甜抑制不住地涌出，他只是癲狂地笑，直到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而那仙人，卻是也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離去，衣角都未曾染塵，只有劍上未干的血跡提醒著，他剛殺了一個人。

司命驚恐地醒來，又是熟悉的桂花香味縈繞在鼻尖，可是這一次，他卻從床頭抽出了劍，直直向仙人身上刺去。

桂花香味被血的味道所替代。

“那是，另一個未來?！彼伍e并未管傷痛，而是又將司命摟在了懷中，如同許久以前一樣哄著，“我怕你會變成那樣，所以我給你看了。”

他輕輕地親吻著司命的額頭，“不要離開師父，不要去復(fù)仇，好嗎？你是師父為數(shù)不多的牽掛了，師父愛著你的。

“師父——我不想和你走到對峙而立的時候?！?

“為什么？”

“我下不去死手。正如我對待我的那位……與你很像的故人一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