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一襲紅衣似火，身形挺拔像從未彎折過的
竹。長眉入鬢，豐神俊朗，只是看著年歲并不
大。
李蓮花被這過于招搖的紅色灼了眼，將目光移
至少年手持的劍上，那柄劍通體銀白，劍柄處
雕著睚眥和祥云，是少師不假。再看看面前的
人，是李相夷不假。
李蓮花只覺得荒謬，任誰上一秒還在家中，下
一秒卻到個不見人煙的鬼地方都會覺得在做
夢，更何況李蓮花剛剛還在他那蓮花樓里勉力
壓制碧茶。
而且，若他是李相夷，那自己是誰?
只是目前情勢不許李蓮花仔細思索這些問題。
對上李相夷帶著防備的眼睛，李蓮花知道此番
要想脫身，恐怕得費一番功夫。
只是自己做什么了引得這祖宗如此懷疑?李蓮
花大惑不解，自認自己少時可沒這毛病，不至
于因人在邊上站了那么一時半刻就疑神疑鬼
的。
李蓮花心念百轉，面上卻全然是受驚后的惶恐
神色，伸出兩根手指捏住劍刃，小心翼翼往外
拉。
很好，紋絲不動。
劍刃仍挨著李蓮花脖頸，大有若李蓮花說錯一
句話便要見血的架勢。
“你是何人?”李相夷看夠了李蓮花的小動作，
冷聲道。
李蓮花臉上擠出一抹勉強的笑，不再管架在脖
子上的劍，沖著李相夷行了個不三不四的江湖
禮后方才開口：“我姓李·····叫那個，蓮花。在
下是一名游醫(yī)，今日正巧路過此處，還請李門
主勿怪……勿怪?！?/p>
趁著李相夷思考的功夫，李蓮花不動聲色地打
量著周遭環(huán)境。黃沙滿天，眼熟得很，只是確
實想不起來究竟是何處，只能等李相夷開口。
李相夷并不相信李蓮花的話，盯著人瞧了片
刻，冷不丁開口：“你怎么會認得我?”
殊不知，李蓮花正等這句話呢。
李蓮花狀似恐懼地伸出手，又扯了扯劍鋒，過
了片刻，李相夷移開了劍。左右這人現在在自
己眼皮底下，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李相夷下巴微抬：“說?！?/p>
李蓮花拍了拍胸口，順了口氣：“這李門主的大
名呢，在江湖中可是如雷貫耳。而且除了李門
主這般內力深厚的人，又有誰使劍不開刃呢?”
李蓮花指了指少師劍，又指了指李相夷：“李門
主的少師劍和紅衣，可是標志得很?！?/p>
李蓮花最知曉李相夷愛聽什么，恭維的話張口
就來。一席話下來，李相夷眉眼間的冷冽明顯
松快了些，可眼中的懷疑和防備絲毫不減，甚
至還有加深的趨勢。
知道李相夷謹慎多疑，李蓮花也沒指望三兩句
話就能讓他打消防備，可這怎么還更懷疑上了
呢?李蓮花心里連連嘆氣，今天真是倒霉透
頂。
李相夷將劍背在身后，微微瞇眼看著李蓮花，
突然換了個話題：“哦?那么李大夫來此處做
何?”
李蓮花久久不回答，直到李相夷為數不多的耐
心被消耗殆盡后才指了指不遠處一株黃色的植
物。
“我來尋這黃棘草。”
十七歲的李相夷正是內力充沛，耳聰目明的時
候，眼一瞥就看清了十五丈開外的“黃棘草”，
雙手抱臂輕嗤一聲，話里帶了明晃晃的嘲諷：
“李大夫莫不是年紀大了，眼力不好，連黃棘草
和狗尾草都分不清了?”
話雖這么說，李相夷的手卻隱秘地摸上了劍
柄，周身內力隱隱外泄，已然警惕到了極致。
此處實在偏僻，一眼望去滿眼看不見邊際的黃
沙，只零星點綴著幾叢茍延殘喘的草，別說人
了，連個會動的活物都沒。
天熱得很，李蓮花卻裹得嚴實，外罩一件寬袖
灰袍。也無怪李相夷這么狐疑，恐怕這小子在
此處待了有一會兒了，早就摸清此處除他外并
無活人，突然出現的李蓮花，是唯一的變數。
想通這一切，李蓮花知道再不解釋，可就真沒
辦法擺脫這瘟神了。
李蓮花眼一眨，擺了擺手：“非也，非也。實話
告訴李門主吧，在下此番前來，確實不是為了
尋黃棘草?！?/p>
見李相夷沒反應，李蓮花徑自朝那株草走去。
剛走出兩步，胸前便猝不及防挨了沒輕沒重的
一記，而罪魁禍首正慢條斯理地收回劍鞘：“李
大夫別急著走啊?！崩钌徎◥灴葍陕?，捂著胸口道：“李門主稍安勿
躁。在下呢，絕非要跑。”
李相夷上下打量李蓮花一眼，見他虛弱神色不
似作偽，手掌一抬便扣住了李蓮花脈門。
“氣?？仗?，內力全無。你不會武功?！?/p>
李蓮花掙開腕上的手，沒好氣道：“是啊，不僅
不會武功，身體還差的很，經不起李門主拷打
呢。”
被人并不隱晦指責了一番的李門主沒半分不好
意思：“西函地處邊陲，大半都是沙漠，馬賊什
么的可不少。李大夫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孤身
一人來此，也不怕出什么意外?”
李蓮花并不答話，忙著拍身上不小心沾上的沙
粒。待到將沙粒拍凈，才走到先前他所指的“黃
棘草”處，折了一枝。
走近了仔細一瞧，才發(fā)現此物確實不是什么黃
棘草，而且路邊隨處一拔便是一大把的狗尾
草，只是兩物顏色相近，才叫他緊急之下誤認
了去。
不過，問題不大。若李蓮花記得不錯，這會兒
的李相夷可忙得很，沒空與他糾纏太久。
李蓮花將手中草往李相夷面前一遞，一本正經
道：“我正是為這紅拂來的。”
李相夷險些被李蓮花氣笑，感情這人拿他當傻
子哄呢。李相夷沒有伸手接草，連笑都懶得裝
一裝，冷冷道：“李大夫，糊弄我倒也不必用狗
尾草。”
“哎，非也，非也?！崩钌徎ㄋ剖潜凰恼Z氣嚇
到，連連搖頭，將草拿得離李相夷更近了些，
“李門主看這草，與普通狗尾草有何差別?”李相夷擰眉看了片刻，并不答話。
李蓮花毫不意外，這草自然與狗尾草毫無差
別，以李相夷的性子，答不上來裝聾作啞倒也
是再正常不過。
“此草名為紅拂，不巧，是在下起的名。在下偶
然發(fā)現這草有強身健體，駐顏排毒的功效，且
能令傷者加快恢復，堪比靈丹妙藥。”李蓮花又
指了指其莖段，“紅拂與狗尾草長得極像，卻在
細微處有所差別。李門主請看，紅拂莖段正好
一尺，通體呈黃色，其上呢，有五百八十一粒
籽。最重要的是——”李蓮花頓了頓，又道，
“紅拂折斷處流出的汁液，是和鮮血極為相似的
鮮紅色，且會隨著時間慢慢變?yōu)榧t褐色……”
聽李蓮花越說越離譜，李相夷心中半分不信。
只是他尚有要事在身，不得逗留太久，面前叫
李蓮花的游醫(yī)雖滿口謊言形跡可疑，卻并未叫
他抓住什么把柄，總不能強行將人抓了逼供。
只得作罷。
“既如此，便不打擾李大夫采藥了，告辭?！崩?/p>
相夷微微一笑。踏著婆娑步便走。瞬息沒了
影。
直到那抹紅色徹底消失在視野里，李蓮花才隨
手將狗尾草扔了，嘀咕一句“走的時候倒知道禮
貌了”，轉身向反方向走去。
雖然，以李相夷的速度，他們是萬萬碰不上
的。
雖然，以李相夷的耐心，是萬萬不會停下來堵
李蓮花的，但還是以防萬一為上。
畢竟，李相夷十七歲時只去過一次西函，為的
是處理點秋閣內亂。若他記得不錯，李相夷半
路上便會收到事情解決的消息。屆時，他可閑
的很了。
“若被他盯上，那可真嚇死人了?！崩钌徎〒u搖
頭，慢悠悠往前走。當務之急可不是追究這
些，還是趕緊找個落腳地比較重要，不然等大
漠日落，寒氣一激引得碧茶又發(fā)作可得不償失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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