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正定訓(xùn)練基地,梅雨季的潮氣裹著消毒水味滲進球館每個角落。十七歲的劉詩雯正對著發(fā)球機練習(xí)弧圈,馬尾辮隨著揮拍節(jié)奏劇烈晃動。她余光瞥見角落的阿九,后者把毛巾咬在嘴里,單腿深蹲舉啞鈴的模樣像只倔強的小獸。
“歇會兒吧,明天還要測體能。”劉詩雯遞過運動飲料,指尖還沾著鎂粉。阿九咕咚灌下半瓶,抹了把汗笑:“小棗你說,我這樣練下去,真能追上你嗎?”少女清亮的嗓音在空曠場館里回響,劉詩雯望著她通紅的膝蓋和磨破的掌心,突然伸手揉亂她的短發(fā):“不是說好了,要當(dāng)彼此第一個雙打搭檔嗎?”
那年世青賽,劉詩雯橫掃女單、女雙、混雙三金,領(lǐng)獎臺上的鎂光燈幾乎要將她吞沒。后臺里,阿九捧著束皺巴巴的野花等她,花莖上還纏著訓(xùn)練用的橡皮筋:“說好的分我半塊金牌呢?”劉詩雯笑著把金牌掛在阿九頸間,金牌和銅牌碰撞的脆響里,阿九忽然發(fā)現(xiàn),她們之間的距離不知何時已拉得這樣遠。
退出國家隊的決定來得突然。那天阿九蹲在宿舍收拾球拍,聽見走廊傳來隊友議論:“她再怎么拼命也比不上小棗,早點退也好?!贝巴獾奈嗤┤~沙沙作響,她把寫滿戰(zhàn)術(shù)筆記的本子塞進紙箱,最后一次摸了摸球拍手柄上磨出的凹槽——那里還留著劉詩雯幫她纏的防滑膠帶。
轉(zhuǎn)做體育記者的阿九總帶著兩個保溫杯,一個裝姜茶,一個泡枸杞。凌晨三點的辦公室,臺燈下散落著被揉皺的采訪稿,她對著錄音反復(fù)練習(xí)發(fā)音,直到喉頭像吞了把砂紙。手機屏保始終是2010年全錦賽時的合影,照片里劉詩雯攬著她的肩,兩人臉上都貼著創(chuàng)可貼,笑得露出豁牙。
東京奧運會混雙決賽那天,場館頂棚漏下的光慘白如紙。阿九舉著話筒的手在發(fā)抖,看劉詩雯彎腰撿球時,后頸的繃帶被汗水浸得發(fā)皺。最后一球落地的瞬間,許昕別過臉去,劉詩雯咬著嘴唇攥緊球拍,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對不起...讓大家失望了?!眲⒃婗χR頭哽咽,眼淚砸在混采區(qū)的地板上。阿九強忍著指尖的顫抖,把話筒遞過去時,袖口蹭過她泛紅的眼眶:“棗,別哭了,笑一個?!眲⒃婗┡Τ秳幼旖?,露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阿九突然想起十年前,她們在宿舍偷吃辣條被教練抓包,也是這樣強裝鎮(zhèn)定憋笑的模樣。
東京的雨在頒獎后傾盆而下。許昕和劉詩雯并肩走出場館,雨水順著領(lǐng)獎服的拉鏈往下淌。阿九抱著兩把傘沖進雨幕,一把傘塞進許昕手里,保溫杯同時遞過去:“哥,姜茶記得喝。”轉(zhuǎn)身時,她看見劉詩雯正站在屋檐下,單薄的身影被雨簾切割得支離破碎。
“小棗!”阿九撐開另一把傘奔過去,傘面幾乎全部傾向?qū)Ψ?,自己的右肩瞬間被雨水浸透。她把溫?zé)岬谋乇M劉詩雯冰涼的掌心,另一只手輕輕摟住顫抖的肩膀:“別怕,有我在?!眰愎窃陲L(fēng)中搖晃,濺起的水花打濕兩人的褲腳,“我會一直陪著你的?!?/p>
劉詩雯終于卸去所有偽裝,滾燙的淚水混著雨水砸在阿九肩頭。傘下的兩人慢慢依偎著走遠,遠處的霓虹燈在積水里暈開,恍若那年正定訓(xùn)練基地的夜燈,照亮兩個少女背著教練偷買的糖葫蘆,和她們關(guān)于未來的無數(shù)個約定。這一次,阿九不再是仰望星光的人,而是成為了能為摯友遮風(fēng)擋雨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