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否遺憾

我公瑾，是的，我就是《三國志》那氣量狹窄的周瑜，今兒我倒不是來為我自己辯證，而是來敘述一位故人。

我出生在舒縣，他在壽春。兩地算不算很近，但交通并無多大阻礙。所以四季中常常有我與他策馬奔波聲。

說來也可笑，他好習(xí)武，當(dāng)初我慕名前來拜訪，也與他打了一架，此后我倆一見如故，相見恨晚。

樹樹皆有了秋色，昨夜風(fēng)來雨，滿地落葉葬于土。

伯符飲著酒，醉臥在琴邊，忽然想起什么直起身來，吊兒郎當(dāng)?shù)匦Φ溃骸跋雭砟闩c我同歲，我又比你大一歲，你不該喚我一聲哥？”

我扶琴未作聲，而他還在身旁嚷著讓我喚他一聲哥。

片刻，我抬眸對上他的醉眼：“你喝醉了。”

他搖頭否認(rèn)：“我沒喝醉?！?/p>

“你酒量不好?！?/p>

倏忽之間，他醉倒在琴邊，還以為 他睡了，未曾想，他手指屋頂，肆意妄為道：“如今天下大亂，我定護(hù)黎民一方凈土！”

他的一番豪言壯志，乘著琴聲飄向了沙場，不知何時停。

我笑著看他，小聲怕驚擾：“我們一起護(hù)天下?！?/p>

等后來，他父親孫堅(jiān)響應(yīng)天下號召要去討伐董卓。

我便對他說：“要不今后你帶著你母親與弟弟搬來舒縣，我家在道南有一處大宅院送給你住?！?/p>

他聞著琴意，自顧自耍劍，答地也自然：“也好，今后有個照應(yīng)?！?/p>

不出數(shù)日，他動員全家搬來舒縣，我與他也正式升堂拜母，結(jié)為通家之好。

伯符好結(jié)交名士，特為上流名士，我便出資引薦。他是我此生知己，年少時時而捕獵，時而暢談天下，整日無憂。這也是我最為懷念的時光。

焰火在眼中跳躍，我一根一根將木條往火中堆砌：“你還沒拔好毛？”

沒回話，我抬眸一看笑出聲：鴨毛滿飛，高束的墨發(fā)周圍插散少許鴨毛，臉上沾了些許噴射出的鴨血。

“別笑，”他眸色漫著桀驁，嘴角勾起，“我倆半斤八兩?！?/p>

我自覺他話語莫名其妙：“怎會？”

“嘖，”他嫌棄一聲，眉頭微皺：“公瑾生得風(fēng)流俊美，沾了煙灰也好看。”

我止住笑聲默默無言，他看我一臉無語，在旁直笑，似在勝利歡呼。

笑聲蕩過山間，隨著當(dāng)初豪言壯志停在了耳邊。

十歲的孫權(quán)在伯符懷中嚎啕：“哥，爹他死了！”

伯符咬著牙關(guān)強(qiáng)忍眼淚，最后將萬千悲憤化作一句：“別怕，有我在?！?/p>

我看著他的身影，似乎也感知到他不再是那無憂的少年，一夜之間偌大的家業(yè)落在了他單薄的肩上。

那年他僅17歲……

望著屋外白幔滿飛，我無言不知如何安慰。

再轉(zhuǎn)眼，秋風(fēng)習(xí)習(xí)。

我滿眼悲舍，卻也無能地拍了拍他的肩，只剩一句：“保重?！?/p>

他蹬上馬蹄，一跨上了馬，馬感知此行的重要也將腳高高抬起，他玉冠高束的墨發(fā)隨風(fēng)而飄。

伯符回眸看了我一眼，隨后逆風(fēng)揚(yáng)長而去，在不遠(yuǎn)處時，用力地招了招手，熟悉明朗的聲音響起。

“公瑾，保重，我們一定會相會的！”

我看著他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心中默念：會相會的。

確實(shí)，在這動蕩不安的時代，我們又相見了。

當(dāng)時伯符帶著小弟投奔袁術(shù)，想討回父親生前舊部去報(bào)仇。他為袁術(shù)立下很多戰(zhàn)功，可是袁術(shù)忌憚少年，當(dāng)初承諾的讓他當(dāng)九江太守亦或廬江太守都一一成了言而無信。

到后來朱志勸伯符，袁術(shù)不值得追隨，應(yīng)找機(jī)會脫離。

正好趕上他舅舅吳景帶兵去橫江，便哄騙袁術(shù)給了幾十匹戰(zhàn)馬與不到千人的軍需裝備去投奔丹陽太守周尚，也就是我的堂叔。

而現(xiàn)在,他也寄了我一封信。

信中狂野又整齊的字說著眼下情況，叫我助他一臂之力。

他不說我也會幫，現(xiàn)已我一路星夜馳赴，帶著精兵和糧食來到他的面前。

“伯符！”我剛翻身下馬還沒整理衣冠，便被他擁入懷中。

額頭上方響起他爽朗又激動的笑：“公瑾，好久不見！”

我搖頭拉他入賬：“身為大將軍，總能如此？”

他瞧了我半天，淺笑安然：“許久不見，太想了。”

我看著他的臉，增了許多疤痕，卻仍不影響他俊俏的模樣。隨后嘆了一聲附和：“我也是?！?/p>

我們飲著酒，從幼時一同玩耍講到少時所遇的事，從那番豪言壯志談到如今，好似時間從未流逝，我們一直都能這樣。

烈酒配明月，我起了醉意。

而他的眸子仍清澈無比，沒有絲毫醉意：“公瑾，看來我這三年酒量增了不少 也是，又怎會不長呢……”語中增了幾分悲楚。

我看著他心中也多了幾分酸楚————這三年他一人熬了過來，我不知他經(jīng)歷了多少磨難，但我只知道，他雖在萬人面前是英勇善戰(zhàn)的將軍，可他仍只是個少年。

“伯符一路不易，辛苦了?！?/p>

他短促一笑，隨后滿眼通紅望著我訴說這十幾年。

夜?jié)u靜，只剩他悠悠幾句：“想聞君奏琴?！?/p>

片刻，下人搬琴來，我撫琴而奏。

琴聲飄過江東，拂去了這時的苦楚，憶回當(dāng)初。

“公瑾，你說我們還能再肆意一次嗎？”

“會的。”

這時他忽然坐起，滿臉認(rèn)真地看我 “公瑾，我只要有了你，事就成了！”

我淚涌上眼眶，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知道了?！?/p>

后來我們一路攻克橫江、當(dāng)立、秣陵、湖熟、江乘、曲阿、公稽。路上紛紛有人投效，他的隊(duì)伍也由此從一千人發(fā)展到了幾萬人。

多年了，伯符覺得與袁術(shù)割裂的時機(jī)已到。便偷派遣使臣到許昌，表示愿效忠許都朝廷。

建安三年，他被漢庭任命討逆將軍，封吳侯。

接管江東之后，為我親自修建住所 。那時我正好為避袁術(shù)舉家搬到吳郡。對我賞賜之豐厚，吳地?zé)o人能及。

又擔(dān)憂本地人對我心有不服，他又特意將對我評價寫入公告中，要求所有人傳閱。

“周公瑾雄姿英發(fā)，才能絕倫。與孤有總角之好，骨肉之親。在丹陽是他率眾兵助我成大事，論功酬德，我現(xiàn)對他的賞賜遠(yuǎn)不能回報(bào)他在關(guān)鍵時刻給予我的支持。”

建安四年拜我中護(hù)軍兼任江夏太守，隨軍征討攻荊州。

想來他正是鮮衣怒馬少年時，曹孟德也難以較量。

等他攻克豫章后，我與他登高山望天下，只覺眾山小，暢談快飲，似回年少。

他將杯酒灑落塵土，豪言道：“當(dāng)今時代，唯你我二人者也?！彼壑斜艦R許多星光，是我未曾見的光彩。

是啊，我們才二十六，路還長，不急于一時。

可天妒英才，他二十六隕命，帶著心中萬壑豪情不甘而去……

而當(dāng)時我在外領(lǐng)兵未能見他最后一面，我恨我當(dāng)初沒在他身邊，恨我沒勸他身邊多帶人，恨我自己……

那夜我夢到與他再次捕獵殺鴨，清談天下之事，豪情對飲。實(shí)現(xiàn)了當(dāng)初想的事。

后來他說他想聽我再奏一曲，作為告別。

我只覺得他話語奇怪，看著他的目光滿是不舍與不甘，還是彈了?？赡鞘讖椀脽o盡頭，一直到醒來聽聞他噩耗而終

我日夜兼程，卻仍趕不上他最后一面。大業(yè)托付于孫權(quán)，我也盡力扶持。

皎月初升時，一切都灰飛煙滅。我嘆息望著窗外，淚輕劃臉龐化作點(diǎn)點(diǎn)回憶。

“公瑾，我倆志趣相同，早該相識的。”

“想來我比你大一歲，不喚聲哥來聽？”

“公瑾，有你足矣?！?/p>

月光斜入窗內(nèi)，將我一人影拉得很長，可我明明記得本該是兩人影的。光輝輕撫我的臉龐，拭去淚水，我與星光相視，它回贈無盡思念。

“公瑾，今兒月真圓。”

“月哪圓了？”

“有你在，月便圓?！?/p>

伯符，今兒月圓，是你嗎？

建安十三年春，孫權(quán)出兵討伐黃祖，我為前部大都斬黃祖于刀下。

我看著滿地尸骨，不知不覺落下淚————伯符，你不在的第八年大仇得報(bào)，你可看見？

視線的不遠(yuǎn)處是他身騎白馬朝我使勁招手，生怕我看不見。隨即就是他爽朗的聲音入耳

“公瑾，干的不錯！”

隨后視線的模糊帶走他的身影，我悔恨我自己沒能再多看一眼。

同年入秋，一場赤壁之戰(zhàn)碎了曹孟德一統(tǒng)天下的美夢。連天片火在眼中無盡翻滾跳躍。似當(dāng)初我燒不盡的火，他拔不完的毛……

只是他沒看見……伯符啊，江東我守住了。而江東雙璧卻只剩一璧了，你說他到底是殘璧還是完璧呢？

“公瑾，” 身側(cè)響起頗為熟悉的聲音，“我可一直在自是江東雙璧?！?/p>

我忙側(cè)過身去，尋他一絲身影，但卻空無一人……

望著圓月，可否還我一場夢，在初遇時再與他對劍享清風(fēng)，盡訴衷腸把酒歡。

不久后，我率兵與曹仁對戰(zhàn)，不慎被流箭射中右肋，摔下馬的那刻，似乎看見他慌忙向我奔來。此后這箭也成了奪命的伏筆。

建安十五年，我身染重疾，一病不起。

窗外寒風(fēng)徹骨，一縷蒼涼月色窺入。在彌留之際，我伸手去抓，卻是伯符的手。

“公瑾，好久不見?！鄙倌耆巳允且蝗缂韧壑胁刂鴼g喜。

“伯符，好久不見。”

我承他十年之諾，護(hù)他一方凈土，也終于兌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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