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不等天色黑沉，唐周便早已翻身下了床榻。

卻因怕早早擾了玄羲休息，未曾貿(mào)然前去。

只靜靜立在窗邊耐著性子等侯。

這一等，便是整整一個下午。

唐周立在窗邊，眸光透過攤開的軒窗恍然地看向窗外，街道兩旁車水馬龍，人群嘈雜，卻仍舊無法在他眼底留下哪怕一絲印記。

如水的記憶一一掠過，只有一道清冷的身影在眼中反復(fù)地劃過。

這是他過去十八年以來恣意的人生中從未遇到過的一個人。

讓他至今迷茫困擾。

為何僅僅只是簡單的幾次相遇，便讓他的一顆心從此緊緊地系在了那人身上。

尤記得初見時，她一襲白裙，輕紗隨風(fēng)飛舞，長發(fā)如墨般披散在肩膀上，眉眼清冷，氣質(zhì)如華。如高嶺之山上的一枝冰凌花，叫人無端生出幾分冷冽之感。

令人敬而遠(yuǎn)之。

卻又莫名地透著一股致命的誘惑，叫人深陷其中。

從此，他的眼里便再也對那一抹清冷的身影揮之不去。

然

幾次相遇，她卻總是冷眼相待。

讓他不敢生出一絲貪念。

但就在昨日

她竟眉眼含笑地問他

唐周眼底風(fēng)起云涌，

本不該胡思亂想的

然

眼底的期待硬是攪得他心緒不寧。

忍不住自嘲一番

自己這心思當(dāng)真是壓也壓不住。

深深地長嘆一聲，極力壓下心底翻騰的思緒。

抬眸。

窗外夜色籠罩，遠(yuǎn)處的燈火已隨著夜晚的來臨，星星點點的亮起。

唐周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推開房門，腳步踟躕地朝著隔壁客房緩緩走去。

依舊是立在那扇熟悉的門前。

唐周靜靜地站定，卻發(fā)現(xiàn)昨日還緊閉著的房門，此時卻被人有意地留了一角。

心中倏然波瀾起伏

那日，在相府內(nèi)院眉眼含笑問他，做她夫君如何 的話又一次地劃過心頭，叫他心臟狂跳。

他立在房門外，手一再地抬起，卻仍舊沒有貿(mào)然敲響。

亦沒有冒失地順著角門跨入，肆意地偷窺室內(nèi)的光景。

房間內(nèi)，燭火搖曳，卻也因為無人撥弄燈芯而顯得光線昏暗。

玄羲隨意地擦去嘴角殘留的一絲血跡。

眉眼帶笑地瞥了一眼門外。

也沒開口讓他進(jìn)來。

只低低地笑了一聲，唇畔帶了幾分揶揄。

“聽說，你昨夜暗自神傷？”

唐周抬眸，透過門縫，對上她揶揄的眼神，蠱惑又移不開眼。

心臟砰砰直跳，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對于她口里的揶揄更是面色發(fā)熱，一時窘迫地立在門口，不知該說什么。

玄羲捏著帕子，再次隱忍地將翻騰的一縷氣血壓下，才又扭頭低低笑了一聲。

“當(dāng)真是呆子！”

仿佛門外站著的依舊是那個隱忍委屈的應(yīng)淵。連帶著臉上的笑意也柔軟了不少。

一聲低低地笑罵，又惹得唐周臉色發(fā)燙，愈發(fā)不知所措。

玄羲見他很是拘謹(jǐn)，也不再逗他。

抬手，又將燈芯撥暗了幾分，才輕聲地道了一聲。

“進(jìn)來吧，外面涼?！?/p>

“你傷勢剛好，還是要多注意著些身子?！?/p>

輕輕柔柔的關(guān)切落在唐周耳畔，讓他熨燙不已。

抬眸，看了一眼昏暗的房間，礙于男女有別，終是踟躕著未曾抬步。

玄羲見他遲遲不進(jìn)，心底越發(fā)柔軟如水。

這個男人到什么時候都是這般謙遜有禮，顧忌著她的名聲。

抬眸看了一眼昏暗的燈芯，只略一沉吟，便倏地捏起一張符箓，掠出了房去。

穩(wěn)穩(wěn)落在客房外，離兩人不遠(yuǎn)的露天長廊。

既貼心地為他解了他的顧慮，又不遠(yuǎn)不近地不易讓他覺察不到她一身的血氣。

剛好

露天的長廊也能讓她昏沉的大腦吹吹風(fēng)，醒醒神。

卻因一時的血氣翻騰，立在原地許久沒有開聲。

唐周見她陡然掠出房來，有一瞬的詫異。

但也沒說什么。

空氣一時靜默，

唐周定定盯著側(cè)方的身影，幾次張了張口，想問問那句，你先前說過的話真與否……

卻又捏著袖子遲遲問不出口。

玄羲壓下心口翻騰的血氣。

沒有直接戳破他的心思

卻也沒有正面回答

只是面容柔和地望向頭頂?shù)囊箍铡?/p>

“唐周，你的心愿志向是什么？”

忽然的開口，讓唐周微怔，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她問的是什么。

提起自己的志向，唐周立時雙眼放光，一身正氣自周身溢出。

“昔年小的時候，師傅和門中師叔便教導(dǎo)過我等，好男兒生在天地間要做行俠仗義之輩。行天師斬妖除魔之責(zé)，護(hù)天下一方生靈無虞?！?/p>

玄羲靜靜看著，聽著。

眉眼間的眸子越發(fā)地柔和。

依稀又見到了那個英姿颯爽的少年人再次歸來。

師門天驕二字陡然躍于心口。

這才是眼前之人該有的少年志氣與睿智灑脫。

究竟是什么時候？

又是為什么讓這個宗門引以為傲的唐天師一再地踟躕不前，隱忍又過得小心翼翼？

心口處倏然升起一抹愧意。

玄羲眼神悠遠(yuǎn)地順著客棧遠(yuǎn)處的燈火望去，許久才輕嘆著開口。

“唐周，你我這段相遇是否曾給你帶來了困惑？”

“你……開心嗎？”

她轉(zhuǎn)頭，眼神憐惜地看向他。

“心系于我，是否會打亂你曾恣意天下的志向，擾了你肆意灑脫的人生？”

第一次，玄羲將兩人之間一直未曾明說的情感全數(shù)挑明，卻是含了幾分遲疑。

盡管

這里面含著的是對他的心疼與憐惜。

唐周一顆心因她的眷顧而心生歡喜，卻也因她眼中的遲疑而心生忐忑。

再也顧不得那些心底的徘徊隱忍，驀地轉(zhuǎn)身。

“不”

“沒有困惑”

“與你相遇，是我短暫人生中乍然得遇的福分與運氣?！?/p>

“在我這里，只有感恩與珍視?！?/p>

“沒有怨懟與其他，玄羲，我……”

唐周少年人的臉色有些微喘，臉上帶了幾分急色。

白皙的指尖輕柔地點上他柔軟的唇瓣，玄羲眉眼蘊著他從未見過的溫柔。

“好”

“既是沒有困惑，那你我便攜手相伴?！?/p>

月色皎潔

今晚的夜，便是路過的清風(fēng)也瞬時變得溫柔，將人的心吹得柔軟如水。

唐周神色微怔

許久

喉頭哽咽，有淚意涌動。

唇角微啟，卻許久尋不到自己的聲音。

干脆一把將人攬進(jìn)懷里

而后一寸寸收緊。

“玄羲”

這一刻，他的心與她靠得如此之近。

他竟然

真的如愿以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