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常聽人說道鄰村有一個屠戶, 他的老婆是個病瘋瘋傻傻的人。在上小學(xué)之前,同村的長輩們總是告誡我們不要靠近她,看到她也要趕緊跑回家來.更有人說看見她就用石頭丟她。有一段時間，屠戶每天因忙于殺豬,賣肉,漸漸疏于管束她,于是她便經(jīng)常從家中逃出來到處游蕩。而屠戶呢,總是三天兩頭的帶著一件破衣裳,大喊著:"燕兒,回家呀,阿牛要人做飯呀"便從這村一村村地喊了過去,那尖銳的嗓音在幽靜的村莊里是那么 突兀.

第一次 見她,是遠遠的從后面望著她的.當(dāng)時正值早秋,她穿著紅色的薄棉衣,黑色的薄長褲,頭上卻是雜亂不堪，像是一團雞窩.走路姿勢有些奇怪,身子向右斜傾的,腳有些不太靈活,背有些略駝.我心中吃了一驚,心想不會是長輩們說的那個瘋子嗎吧?我放慢了腳步,生怕自己趕上她,但她突然停下腳步.突然往后看,此時我正在她后前面不足10米的地方.她直盯盯的看著我，頓時嚇得我一哆嗦,可是腳卻不聽使喚,直定定的站在那兒.她卻詭異的笑了笑,問:"放學(xué)了嗎?""嗯"我乖乖的回答,她輕盈的走到我面前,用手摸了摸我的臉，我感到不舒服的避開，因為她的手太老了，像是枯老的樹皮摩擦在臉上，疼疼的，讓人不自覺的想逃離，這時的我被恐懼包圍，不敢抬頭，只想快點走，瘋女人也很奇怪，她摸了摸我的臉，又跪在地上抱了抱我，然后說了一些聽不懂的話，又吆喝著:“該上學(xué)了，快走?！比缓蟀盐彝崎_，他又站起來雙目無神的看著我，我加快了腳步，在確定離她很遠時我才敢往后看。她表情很自然,只是眼睛很腫,很紅,后來才知道是哭成那樣的.我想,也許,她也不是長輩說得那么可怕吧.此后,每次路過她時,她總是帶著詭異的笑問我下課了嗎.然后抱抱我，摸摸我。我也漸漸地習(xí)慣了,但不同的是,我不再害怕她了,我開始微笑回答她的問題.她疲倦的臉努力擠出一個笑來回應(yīng)我,但還是漫無目的的走著,等走到看不見她的地方,竟還覺得有些無聊了。日子也就這么平凡的過著

后來一年晚秋,她還是穿著那身紅棉衣.,只是模樣有著舊了,她這時走進了我家,我驚恐萬分,生怕她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到后來,她的那雙紅腫眼睛盯著我,全然沒有了之前那種憤恨的眼光,反倒有些生機了.不一會兒,媽媽來了："哎.燕姐,你怎么來了"我很驚訝媽媽竟認(rèn)識這個瘋子.媽媽招呼我去泡茶,搬凳子.起初她還正襟危坐,好像沒什么話可說,媽媽挑起話聊些柴米油鹽的小事.沒想到她竟突然 發(fā)瘋起來,嚎啕大哭,喊著:"讓我去死!"她顫抖著身子，用手在胸前胡亂比劃著什么，嘴巴里一連串的吐出話來，當(dāng)時的我在旁邊嚇的水杯都掉了 ，直直的站在那里，像一個石柱子一樣立在那里，腦袋一片空白，當(dāng)時的我也聽不清他在哭嚎著什么，這時候媽媽溫柔的對我說:“沒事，別害怕，很快就會好的，用掃帚把地上的碎碗片掃起來?！甭牭綃寢尩穆曇?，我像是掉入水中，在混亂中用手抓住岸邊的一把青草的人一樣惶恐中透露著安心，媽媽這時用手撫摸她的背,輕輕的喃著什么,好久才把她安撫好,此后,我媽說一句,她說就拼命點頭,時而笑容滿灑,時而淚流滿面.到了臨近晚飯時,她猛的站起,狂嘴里嘟囔著:"我要回家,阿牛要人做飯?！迸Ｒ俗鲲?"媽媽極力挽留她,叫她留下來吃飯,她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口嘴上不停的說著:“我要回家,阿牛要人做飯"但還是朝著反方向去了.我疑惑地問:"她家不是向東嗎?,怎樣往反方向走了"她媽感嘆了一句:"可能是不想回去吧!"接著打電話給了屠戶。

我對她的好奇心越來越重,直到晚飯時,媽媽跟爸爸說了這件事.爸爸皺了皺眉,嘆息了一聲.說:"她也是個可憐人,大兒子沒了,年輕時跟著丈夫干那么苦的話,孩子卻沒了，后來更拼命的干活，看起來正常了很多年，臨了，大兒子去了大城市很少回家，你說能不瘋嗎?"爸爸長嘆了一聲,飯都不吃了,就散步去了.我一瞬間什么都知道了,卻沒有了解開迷團的喜悅,反倒感到不舒服。

遠方又傳來喊叫的聲音,"燕兒,回家.."聲音由遠及近;給這幽靜的山谷帶來幾分空洞.我坐在椅子上,冥想,她是不是還跛著腳,穿著那身紅棉衣,頭也不回的走著.過了幾年,我都沒有再見到她,聽鄰居家奶奶聊天時才知道,"鄰村那個瘋子啊,被她老公鎖住了,那個慘呦,整叫著讓我出去呀,這倒也省事了,十將師傅也不要三天兩頭的尋她了."說到這兒,我想起曾經(jīng)看到屠戶拿著一件小紅棉襖走到發(fā)瘋了的妻子面前,說著"燕兒,回家,咱兒子要人做飯"她頓時眼睛一亮,拼命地看著衣服,仿佛在確認(rèn)什么,她把棉衣輕輕捧在手心里,嘴巴不停唱著什么;半臉上露出了笑容.便與屠戶走了。

后來媽媽在村里散步，看到眼前有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突發(fā)奇想的想起了那位瘋女人，我問媽媽她怎么樣了？媽媽含糊的說:“在家呀，很好?。　蔽也恍牛赡苕i在一個角落里，或者不妨礙他人的生活，可能他還會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但是沒有人會聽到。好久好久以后，我還是會想起她那怨恨的眼光，臉上密密麻麻的皺紋，紅衣跛腳的走在馬路上，搖搖晃晃的，像一個即將壞掉的縫衣機一樣，頭也不回的走著，走著，直到幽靜的山谷傳來喊聲...

我只能輕嘆了一口氣，望向遠方生機勃勃的樹林，鳥兒盡情飛翔著，樹還是那棵樹，人還是那些人，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故事，有一個這個時代的人記住了一個上一個時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