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年，姜舒上高一。
高一的下學期，盡管文理分科的選擇迫在眉睫，同學們卻依然保持著隨遇而安的態(tài)度，生活里并未感受到太多的壓力，課業(yè)也依舊顯得輕松自在。宜荷地區(qū)的春末夏初總是格外宜人，每天清晨，那帶著絲絲涼意的微風輕輕拂過肌膚，令人頓感心曠神怡，整個人都沐浴在一種慵懶而又舒適的氛圍之中。
姜舒家庭十分簡單，母親是全職媽媽，父親干著自己的小買賣，開著一家餐飲店。還有一個比她大一歲的姐姐姜穎，上高二。
相比姐姐的陽光明媚，她的性子會更顯得文靜乖巧，父母對姐姐一直都是寵著的，也養(yǎng)了她動不動就撒嬌的性子。姜舒與她相反，似乎沒有什么特別想要的，也沒有什么特別想做的，每一次都只是安靜的坐在姐姐的旁邊，等待最后的結論。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她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會成為那個被忽視的存在。
而這一切的平衡被打破，是在她快要期末考試的的前一周。
那天放學，姜舒去姐姐的班級門口等她。今天是姜穎的值日，早上出門前她們就說好了，等姜舒放學后去姐姐的班級等等她。姜舒想著值日的時間大致都要往后延個15分鐘，收拾書包的動作就沒有很著急，慢悠悠的把筆盒放進書包里，走出教室往高二1班的房間走去。
高二的班級基本都在二樓。姜舒走到樓梯的拐角處，剛想往上走就聽到了姜穎的聲音。
姜穎段嘉許…！你等一下！
姜穎我……
他們似乎停在了樓梯口，姜舒踩在樓梯上的腳頓了頓，本著偷聽別人談話不太好，正在猶豫是直接上去還是轉身離開時，就聽到了她姐姐的表白。
姜穎段嘉許！我喜歡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嗎？
段嘉許……謝謝你的喜歡姜穎，但我們現(xiàn)在還是學生，我覺得還是應該把注意力放在學習上比較好。
男孩子的聲音有些清亮，像是泉水一般，他的語氣溫柔，禮貌拒絕，并且給足了女生相應的尊重。姜舒覺得自己待的位置的確比較尷尬，還未多想，抬頭便對上了那個男生的眼睛。
他長得真的很好看，面容精致如雕，眉眼間仿佛輕拂著初夏的微風，清透而又純凈。深邃明亮的眼眸宛如星辰，凝視之時，竟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他的個子很高，看起來有180公分，身著白藍相間的校服，肩上隨意搭著一只書包，站立于逆光之中，仿佛周身都沾染了陽光的氣息。
段嘉許這個名字，姜舒并不是第一次聽到。他長得好看，性格也不錯，學校里有很多女生都會私下底討論他。當然最重要的因為她的姐姐，已經(jīng)在她的耳邊念叨過很多次了。上次還說，幸虧選擇了理科，老師調整位置的時候，把段嘉許安排在她的后桌，為此高興了好久。
姐姐……喜歡的男孩子啊。
姜舒斂了眸子，朝人微微點頭示意，然后二人擦肩而過。
對方似乎也是沒想到這樓梯下還有人，神情有些怔愣?？山鏇]再多想，連忙上樓去找姜穎。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那人的表情，直徑往樓上走去。
雖然心里早有預設，但在姜舒走到二樓拐角處看到姜穎抱著膝蓋蹲在墻角哭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頭痛。——因為她姐姐一旦哭起來，就很難哄的。
就像是在印證她的想法，回家的一路上都在聽姜穎在那抽泣，嘴里口齒不清的嘟囔著段嘉許為什么會拒絕她啊之類的云云。姜舒在她旁邊與她并肩走著，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內(nèi)心里堆積了一摞又一摞的無奈。
姜舒其實不是特別能理解姐姐，在她看來喜歡與否放在她們這個年紀顯得太過敷衍，不過就是所謂青春期的萌芽，讓人誤以為是所謂的愛情，實際上只是生物課老師所講的，一種生理與心理現(xiàn)象罷了。在清楚了這一點以后，姜舒就對學校里的男生完全沒有Care的想法了。
當然，畢竟段嘉許長得好看，學習成績又好。這樣的男孩子有很多人喜歡也是正常的，而她的姐姐姜穎，成績雖然不算差，但也只是中等，學習好的男孩子一般都喜歡學習好的女孩子吧……姜舒在腦子里腦補著。嘴里卻只是回答著，嗯，是，對啊，這樣的話語來附和姜穎對段嘉許的巴拉巴拉巴拉。
果然，這個年紀談戀愛好煩躁，有這個時間不如選擇去多看幾本小說，上次在學校附近的圖書室借的紅與黑她還沒有看完。
姜舒是這么想的，她跟姜穎回到家中，母親早早的做好了飯菜。姜穎到家之后倒是沒有再鬧，畢竟，父母是不允許她們這個年紀談戀愛的。
晚上睡覺時，父親遲遲沒有回來。但因為父親開的小店是餐飲，本來就會有些日子會晚些回來的情況，姜舒與姜穎也沒有多想，早早的回房間。姜舒與母親道了晚安，把房間的門關好，悄悄的開了書桌前的小臺燈，拿起自己借的書開始翻閱。
她總是很喜歡看書，什么類型都會看。有些晦澀難懂的，她會讀出來反復琢磨，因為這事，姜穎還跟她鬧了好幾次脾氣，說她打擾人睡覺。這個時候，姜舒會選擇跑到陽臺去，把自己想看的部分看完。
她不喜歡去跟姐姐吵些什么，主要是，沒有意義，有時間她可以多看兩段。生活平平淡淡的，等上了大學她就去別的城市，這樣她會更舒服一點。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墒?，很多東西，在這一夜之間，全變了。
她的父親，當晚就死了。
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姜舒正在上課，她被老師突然叫了出去，說是家里出了事情，要她和姜穎回去一趟。而后，當她和姜穎回到家中的時候，聽到了母親崩潰的哭聲。
父親死了，死于車禍。車主肇事逃逸，因為救治不及時，在被人送到醫(yī)院之前就已經(jīng)咽氣了。
那種感覺該如何描述呢？
像是是原本平靜的水面突然間洶涌起來，將你瞬間吞沒于湍急而令人窒息的漩渦之中。你感覺自己仿佛被人遏制住了呼吸，整個世界都化為了這片冰冷的水域；腳下的淺灘不知何時已變作了幽深莫測的黑洞，將你拉入萬丈的深淵黑暗蔓延，難以言喻的惶恐。
你感覺到無邊的壓抑，窒息，可你……
無法呼救。
姜舒怔愣著看著姜穎與母親哭嚷，舅舅與小姨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安撫著她們?？伤约悍路鸶铍x了一般。
她哭不出來。只能任由母親與姐姐抱著自己，整個家里都沉溺在父親去世的情緒之中，而姜舒呢？
她好想……逃離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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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舒回到了學校，舅舅跟她說，安心上學吧，媽媽與姐姐，他和小姨會照顧好的。
姜舒沉默的點頭，回到班級。班里的學生并不知道她家里發(fā)生的事情，平時還算得上要好的幾個小姑娘跑來問她請假原因，姜舒也只是搖搖頭沒有說什么，一門心思都栽在了學習上。別人不覺得她有什么問題，因為姜舒平常就是班級甚至是年級第一的成績，她熱愛學習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老師們很擔心姜舒的狀態(tài)，他們是知道她家里發(fā)生了什么樣的事情，甚至在她回學校的那天還特意找去辦公室談話，就怕她會因為家里的事情影響學習?？墒恰?/p>
她冷靜的不像一個15歲的孩子。
在面對班主任再次找自己談話，這次不再是讓她把心思放在學習上，而是讓她放松自己的時候，姜舒那雙像是失去了焦距般的眸子動了動，她望著眼前的女老師，肩膀隱隱的顫抖。
姜舒老師……我……
她張了張嘴巴，可話語像是堵在了嗓子里。姜舒的眼神閃爍著，手指攥緊校服的邊緣。終究，她還是垂下眸子，語氣平緩的，跟老師說，她不會影響學習，也不會影響身體。
姜舒從老師的眼中看到了憐憫與疼惜，她知道，老師對她很好。
可是……所有的情緒都在翻涌，姜舒從辦公室走出來，看著天邊的夕陽，一點一點被黑夜吞噬，全部都壓了下去，隱藏的嚴嚴實實。
她不能，因為……姐姐與媽媽，已經(jīng)都很難受了。
姜舒能做的，就是俺按部就班的上學，然后回到家中把自己關進房間里，把所有的情緒，都放在學習上。
晚上回到家中，母親靠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小姨陪在她身邊 說著些安慰的話語。從出事那天開始，舅舅與小姨都常常往家里跑，因為母親承受不住父親已經(jīng)離開的事實，每天的身體狀況都很差，姜穎也是。
姜舒回到房間里，看著姜穎在床上蒙著被子，沒有多說什么，走到桌子旁拿出自己的課本寫作業(yè)。
突然，門外傳來了爭吵的聲音，聽著像是小姨在趕什么人，母親的哭聲隨之而來。
小姨你們走吧！快走快走！
舅舅你們來干什么！人都死了！你們那這些破爛玩意來有什么用！
段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姜媽媽……（帶著哭腔）
舅舅你們那這些破爛玩意有什么用啊？我妹妹好好的一個家，被你們給毀了?。。?/p>
段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哭的不能自已，只能一個勁的道歉）（她彎下腰）是我們對不起你們……
段嘉許媽……（扶著媽媽）
小姨對不起有用嗎？對不起人能活過來嗎？??？對不起，小穎和小舒的爸爸就可以回來了嗎？
小姨你讓她們母女三個人日后怎么辦啊……！
姜穎（從房間里走出來，看著屋外的人）
段媽媽小穎……
姜穎我想要我爸爸……（她滿臉淚水，情緒崩潰）我就只想要我爸爸……?。。。ㄋ滩蛔『傲顺鰜恚?/p>
爭吵的情緒亂成一遭，姜舒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聽著外面的聲音，家門外的女人一直在道歉，甚至是跪了下來給姐姐與母親道歉。承諾法院的賠償金她與她兒子一定會還，而姜舒姜穎還有媽媽以后的生活他們一家一定會負責到底。
姜穎已經(jīng)跑出去了，崩潰的哭出聲，與母親靠在一起。
好不容易壓抑住的情緒再一次涌起，那些繁雜的聲音像是要在姜舒的腦子里炸開，她實在忍不住了，放下書本走到客廳。揚聲喊了出來。
姜舒夠了！都別吵了！
眾人似乎被她的喊聲震懾住，母親與姜穎都愣愣的看著姜舒，舅舅與小姨也更是驚訝，他們不明白為什么之前一直很聽話的二女兒，今天會突然發(fā)火。甚至，她們幾乎從未聽到過姜舒這么大聲的喊話。
姜舒的目光落在門外跪在地上的母子二人，他們也是怔愣的看著她。姜舒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個男生，是那天去找姜穎時，打過照面的段嘉許。
段嘉許眼眶紅紅的，抬著眼睛看著姜舒，扶著他的母親兩人手中提著不少東西，雙雙跪在門外。
姜舒移開視線，走到母親與姜穎都身邊。
姜舒姐……你別這樣……
姜穎（姜穎看到你，眼眶發(fā)紅，聲音哽咽）小舒……小舒……我……
姜媽媽（姜母上前拉住你的手）小舒……你……
姜舒扶著她們從地上站了起來，任由她們二人把自己抱在懷里，輕輕的，拍了拍她們的肩膀。然后，朝著舅舅與小姨說，辛苦他們將母親與姜穎帶回屋里休息。
姜舒走到門外看著跪在地上的母子二人。
段媽媽小舒……對不起……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們……
段母站在那里一直在哭，她何嘗不知道人命是無法償還的……她的丈夫也因為這件事跳樓導致成為了植物人，她只能盡他所能去償還。段嘉許在旁邊扶著段母，眼睛里盡是悲傷與愧疚。他抬頭看著姜舒，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能說什么。
姜舒扶著你的母親，回去吧。
她這句話是對這段嘉許說的。
姜舒將手中的小包面巾紙遞給段嘉許，語氣淡淡的，讓人聽不出她的情緒情緒。
段嘉許眼眶微紅，怔怔地望著姜舒遞來的紙巾，手指輕顫著接過了那柔軟的慰藉。抬眼看著這個尚未滿十六歲的少女，像是有很多話語梗在喉頭，他有些錯愕，心底的情緒復雜。沉默良久，最后只是道了聲謝謝。
姜舒阿姨……你們回去吧。我姐姐的情緒狀態(tài)不好，你們來，只會加劇這種情況（嗓音有些發(fā)啞，語氣里帶著幾分不符年紀的冷靜）（垂下眸子）……犯錯的，也不是您與您兒子（頓了頓，你合了合眸子）
段嘉許……！
段媽媽小舒……
段嘉許沒有想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段日子其實不止是姜家受到重創(chuàng)。他的父親肇事逃逸，為了逃避責任，在他想報警時，他父親甚至不惜從樓上跳了下去，成了植物人。母親與他強撐著，他背著巨大的壓力和愧疚。
段母也是，她沒有想到這樣的話語出自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她情緒激動，伸手想要拉住姜舒的手。卻被段嘉許制止。
姜舒（注意到他的動作，斂了眸子）（看了他一眼，轉向段母）您回去吧，之后……也不要再來了。
段媽媽小舒……對不起……
段嘉許（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終究沒有開口）
姜舒把門關上，不想再去關心這些事情，也沒有再去在意母親與姜穎，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戴上耳機把自己封閉在狹小的空間里。
可是下一秒她的耳機就被扯開，手機被摔在地上，姜舒愣愣的抬起頭看到姜穎憤怒的看著她，一巴掌狠狠的打在她的臉上。
姜穎你為什么不哭？
姜穎為什么？父親死了到現(xiàn)在你為什么一點都不難過！
姜穎姜舒你就是個白眼狼沒有良心！
言語的辱罵伴隨著身上的拍打，姜舒沒有反抗，只是一下一下承受著姜穎的拍打，衣服已經(jīng)被姜穎扯開，身上撓的全是血道子，舅舅與小姨聽見了她們屋里的動靜，連忙過來把她倆拉開。
他們哄著情緒崩潰的姜穎，而姜舒，像個旁觀者一樣靠在墻角看著她們。
格格不入。
隔了好一會，姜穎像是反應過來了什么，跑到姜舒的身旁抱住她，一邊哭，一邊跟她道歉，說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難受了。
姜舒垂著眼睛，看著她，抬手輕輕幫她擦掉眼淚。
姜舒我知道……姐姐。
姜穎（伸手握住你的手）小舒……
姜舒我……在呢，姐姐。
她其實也很難過……可是她無法像母親與姐姐那樣爆發(fā)出來，因為如果那樣，這個家……這個千瘡百孔支離破碎的家會變得更加搖搖欲墜。她沒有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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