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在湖岸,撐著一把黑色的折疊傘,天空中淅淅瀝瀝的雨滴墜落,湖面上蛙聲四起,卻看不到青蛙。蛙聲迎合著垂柳,忽近忽遠,盤旋于黑傘之上,穿梭于雨滴之間,滴落進我的眼中......我跟隨著它,跨過雄偉的群山,穿過飛揚的沙塵,行走于車水馬龍,來到那個熟悉的地方。
目光所及之處,雪花為這鋼鐵叢林的古城展開庇佑,冷冷的溫柔覆蓋著一切。
我站在了熟悉的街道上,北風(fēng)吹過,雖在下雪卻仍然無法掩蓋干燥的氣息,大漠的感覺來了,在冰冷的庇佑下風(fēng)沙四起,是北國特有的肅殺,是來自華北的問候,令人懷念而眷戀。耳畔蛙聲四起,是了,如今我已身處南國,溫暖的三月、濕潤的氣息時刻縈繞于身邊,水土不服使我時常感覺格格不入。
我跟隨著蛙聲,看到了家鄉(xiāng)的古城,鎏金的宅院兒,還有雕花的門面兒令人親切,舒緩的蛙聲招來豪邁的咚咚聲:那是應(yīng)著城門而開的鴿子哨聲,伴隨著鐘鼓銅鑼聲于四方而起以揭開這偌大的盛世鴻門宴,卻又伴隨著蛙聲最后歸于孤寂的哀婉與思念。
鼓聲將我的思緒拉回于紅墻黑瓦。不同于江南水鄉(xiāng)的白墻黑瓦,沒有長沙的那種層疊式招牌,更沒有廣西當(dāng)?shù)氐纳贁?shù)民族特色。那是我最熟悉的,紅色的墻,伴有白漆刷邊。我凝視著那堵熟悉的紅墻,撫摸著上面的雕花。北風(fēng)呼嘯而過,我忽地倒抽一口氣:北方獨有的春天四起,上面是嚴厲而溫暖的灰藍色天穹,下面是昂首挺胸朱紅的驕傲,北風(fēng)掀起的黃沙與時刻回響的蛙聲抱在一起,給本就艷麗的紅墻鍍了層金。一層一層的魚鱗瓦接受了來自天空的庇護,潔白的雪花翩若驚鴻,宛若游龍,輕附于深沉的黑瓦,卻好似能抖出燦爛的星輝。而這樣的紅墻構(gòu)成了一條條胡同,胡同們縱橫交錯,編織出了我的家鄉(xiāng),好似一副清代由郎世寧開拓的現(xiàn)代式國畫,并于我的心中永生。
與黃沙擁抱的蛙聲忽地抽身離去,帶著我前往其他地方。我跟隨它的腳步,它在我的耳畔躍動,可透過它,我看到紅墻的顏色褪去,黑瓦逐漸變色,象牙白與鈷藍色夾雜著盎然春色構(gòu)成一幅春城。
我身處于生機盎然,我的家人與牽絆于風(fēng)沙中起舞。
蛙聲于我身邊離去,跟隨著一縷煙火氣,穿梭于大街小巷之間,打開那緊鎖的時空玄關(guān),踏入這過去的記憶——我身處異地中曾無數(shù)次來到我的夢里的場景。
雪停了,潔白的棉衣卻仍覆蓋于這座古城。這里總是車水馬龍的,沒有汽車會嚴重影響生活。晚高峰總是會伴隨擁擠的交通。人們穿著厚重的羽絨服,在微涼的春天里摩肩擦踵,很多人家的玻璃上還貼著春節(jié)沒撕下去的吊錢與窗花。
我來到一輛餐車前,那是一輛改裝的三輪車,上面玻璃做了三面露出一面供人方便使用里面的工具,周圍還掛著彩燈。
而三輪車旁,是一根木樁,上面是鮮紅的冰糖葫蘆,是傳統(tǒng)的山楂。在漫天銀白之際,于星輝之間,明亮的鮮紅毫無遺憾的將一切潔白置于惘然,在夕陽的招惹下,透亮的糖衣好似落日的一抹余暉降臨于人間,與冬日的雪花共同護佑這片土地,將一切的一切寄予順頌。
我看到車道上兩個司機正在對罵,氣憤中卻摻雜了真情,在晶瑩的無法再晶瑩的余暉中抒發(fā)人情與煙火,還有故鄉(xiāng)的文化:開車的時候經(jīng)常罵一路,但是分別時卻又依依不舍,將內(nèi)心的氣憤抒發(fā)而來最后一笑而過,生活已經(jīng)不易,愿處于余暉和星輝的庇佑里與嶄新的明天前進。
蛙聲猛地映入眼簾,車輛變成了電動車,應(yīng)接不暇。靈活的身影穿梭于道路,卻讓我于余暉中帶來的星火熄滅,余燼也感到有些寒冷。
我總是覺得在這片大地上,普魯士藍的天空與香水百合的大地打翻了封印生機盎然的木匣,可我好似綿綿春城里唯一的雪花,寫實主義里唯一的一點印象派。
蛙聲將我拉回古城,它把我?guī)У揭粋€胡同里,是我那常常入夢的場景,我從擁擠的交通拐入一個狹窄的胡同里,紅墻黑瓦之間,一節(jié)一節(jié)的竹粒串成的門簾,老舊的木門大開,吱呀作響。掉落的綠漆在胡同間反彈,木頭的本色吸引了我本人,劃痕訴說著歲月的故事,茶色的玻璃上貼著大紅色的字——歡迎光臨。
店里是一張小方桌,高度也只到我的膝蓋,桌子前面有一個和木門一樣破舊的小板凳,桌布是五顏六色的,是一塊一塊的碎花縫制成的,很浮夸的顏色卻不輸于色彩斑斕,為著破舊的小店帶來安心。桌子上是一碗長壽面,金黃的湯汁擁抱著象牙白的面條,托起翠綠的蔥花與香菜,招來歸鄉(xiāng)的旅人,故鄉(xiāng)與現(xiàn)實交接不斷,真成了情景交融,熱騰騰的白氣代表萬家煙火成為庇佑我最后的港灣。
窗外的魚鱗瓦上,趴著一只橘白相間的貓咪,時而慵懶,時而落寞,旁桌喝剩的酒瓶透露著余暉的落寞,這一眼卻再也移不開眼。
起身的客人們吵吵鬧鬧,交流聲與這場景融為一體。
“哪兒去接下來?”“大豐茶樓好像又有蛐蛐爭霸賽了?!薄鞍?,這天兒嘛時候才能暖和暖和?!绷钊寺錅I的方言、熟悉的話題與蛙聲交織在一起,熟悉的方言逐漸變得陌生,所討論的東西也漸漸聽不懂。蛙聲給我?guī)碓S多碎片,我看到了遠行的自己,看到了身處他鄉(xiāng)的自己的經(jīng)歷。
他鄉(xiāng)的不容讓我無法放肆,將欲望壓抑于他鄉(xiāng)的沉寂,寄托于故鄉(xiāng)的思念。
蛙聲牽起了我的手,帶我來到了一個廚房里——一個女人正在搟餃子皮。葡萄紫的頭發(fā),瘦小佝僂的背影。勤快的手給這時光都染上了溫度,將余暉與煙火揉成一張餃子皮,最終演化為牽絆,消逝于四千多里的湖面上。
蛙聲松開了我的手,回到湖里繼續(xù)沉睡。湖面上倒映著城市,在深沉的黑夜中萬籟俱寂,苦澀無邊的生長著,回應(yīng)著我止不住的眼淚。
深夜我卻仍佇立于湖岸,因為我于這座春城里無處可歸。
我站在湖邊,伸直我的手臂,黑傘從我的手中脫落,掉落在一旁的鵝卵石路上,就在那萬籟俱寂的黑夜下,就在那四面八方的蛙聲中,一剎那,不知道我到底是要擁抱湖,擁抱蛙聲,擁抱城市,擁抱黑夜,還是要擁抱一些更遙遠的,比如四千多里之外的津城——我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