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籠罩著墓室,唯有黑潭水波漸漸平息,發(fā)出細(xì)微的“汩汩”聲,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dòng)魄的惡斗只是一場幻覺。
齊八爺抱著那個(gè)再度沉寂的黑色盒子,如同抱著一塊萬年寒冰,冷意直透骨髓,讓他牙關(guān)都在打顫。岳綺羅那縷分魂吞噬尸煞的可怖場景,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他這輩子算卦破煞,也沒見過這般邪門霸道的手段。
張啟山(佛爺)捂著肩膀上深可見骨、泛著黑紫的傷口,劇痛和尸毒帶來的陰冷讓他額角青筋跳動(dòng),但他硬是咬著牙,一聲未吭。他死死盯著那盒子,眼神里是軍人面對(duì)未知強(qiáng)敵時(shí)的悍勇與極度警惕。李景異,還有他身邊那個(gè)非人的存在,其危險(xiǎn)程度遠(yuǎn)超他以往任何認(rèn)知。
二月紅(二爺)扶住微微顫抖、同樣被尸氣侵蝕而麻木刺痛的手臂。他的目光更多落在李景異身上。方才那血色符文帶來的恐怖威壓,以及岳綺羅的突然介入,讓他感到一陣心驚肉跳的陌生與疏離。那個(gè)與他琴簫和鳴、把酒言笑的兄弟,似乎藏著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深淵。
李景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仿佛只是隨手拂去了衣角的灰塵,走到幾乎僵硬的齊八爺面前,伸出手,語氣平淡:“八爺,盒子。”
齊八爺如蒙大赦,幾乎是搶著般將那塊“燙手山芋”塞進(jìn)李景異手里,連連后退,恨不得躲到張啟山身后去。
李景異掂量了一下那非金非木的盒子,指尖在那詭異符文上輕輕劃過,“咔噠”一聲,輕易地打開了盒蓋。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
盒內(nèi)暗紅絲綢上,靜靜躺著一枚拇指大小、形狀不規(guī)則、通體漆黑如墨的玉石。它毫無光澤,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仔細(xì)看去,內(nèi)部似有極細(xì)微的血絲紋路在緩慢流動(dòng),散發(fā)出一種既不祥又蘊(yùn)含著龐大陰性能量的氣息。
“這是……何物?”張啟山忍著劇痛,皺眉問道。這東西邪氣森森,與他想象中的“救命寶物”相去甚遠(yuǎn)。
齊八爺壯著膽子瞥了一眼,手中羅盤再次瘋狂亂轉(zhuǎn),聲音發(fā)顫:“這、這東西……煞氣怨念比那尸煞還重!但……但又似被強(qiáng)力封印禁錮……絕、絕非善類啊三爺!”
二月紅的心直直沉了下去。他看著那枚墨玉,感受著那陰冷死寂的氣息,這與他希望找到的生機(jī)勃勃的“奇珍”截然相反,甚至讓他從靈魂深處感到排斥與寒意。難道……終究是一場空?
李景異拿起那枚墨玉,置于掌心端詳。眼神變得有些深邃,嘴角卻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原來如此……以萬民怨念生魂為祭,滋養(yǎng)出的‘幽冥髓’……煉器的上好材料,可惜,路子走偏了,沾滿了污穢?!彼Z氣平淡,似在評(píng)價(jià)一件瑕疵品。
“幽冥髓?”二月紅捕捉到這個(gè)詞,急切地上前一步,手臂的疼痛也顧不得了,“景異,此物……它當(dāng)真能……”他聲音干澀,帶著最后一絲不肯熄滅的微光。
李景異抬眼看他,目光平靜無波:“二哥是問,它能否逆轉(zhuǎn)陰陽,救回尊夫人?”
二月紅屏住呼吸,用力點(diǎn)頭,眼中是近乎絕望的期盼。
李景異緩緩搖頭,語氣斬釘截鐵,毫無轉(zhuǎn)圜余地:“不能?!?/p>
兩個(gè)字,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二月紅心中最后的僥幸。他身形晃了晃,臉色慘白得再無一絲血色,眼中最后的光彩徹底湮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與死寂。
“……為何?”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生死輪回,乃天地鐵律。強(qiáng)行逆轉(zhuǎn),悖逆天道,必遭無盡反噬?!崩罹爱惏淹嬷敲赌?,聲音冷淡,“此物雖蘊(yùn)龐大陰能,然本質(zhì)至邪至惡。若強(qiáng)施于逝者,非但不能令其回魂,只會(huì)污其殘魂,化為戾魄兇煞,永墮無間。這,絕非二哥你所愿見吧?”
他的話像最鋒利的刀,剖開了血淋淋的真相。
二月紅踉蹌著后退,脊背撞上冰冷巖壁,緩緩閉上了眼。最后一絲希望徹底粉碎,巨大的悲慟與無力感幾乎要將他碾碎。原來,從一開始,便是鏡花水月。他竟還為此心生妄念,累得眾人涉險(xiǎn)……
張啟山看著二月紅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亦不是滋味。他忍著傷口劇痛,粗聲道:“既是無用邪物,留之何益?毀了干凈!”說罷,竟伸手欲奪那墨玉。
李景異手腕一翻,輕巧避開,墨玉沒入袖中消失不見?!胺馉斏园参鹪??!彼Z氣依舊平淡,“此物于二嫂雖無用,但于我……或另有用處。毀了,可惜?!?/p>
張啟山的手僵在半空,看著李景異深不見底的眼,心中莫名一寒。血色符文、岳綺羅……景異要這至邪之物,意欲何為?
此時(shí),李景異從盒底又取出一物——一卷以特殊獸皮鞣制的薄薄書冊,邊緣破損,古意盎然。
“這是……”齊八爺忍不住好奇。
李景異展開獸皮卷,其上以古老符文圖案記載內(nèi)容。他快速瀏覽,眼神微不可察地閃動(dòng)了一下。
“看來,此乃墓主真正遺產(chǎn)?!崩罹爱惡仙蠒?,收入懷中,“記載了些許……偏門術(shù)法。可惜,大多需活祭生靈,有傷天和?!彼Z氣輕描淡寫,卻讓聽者脊背發(fā)涼。
這趟出生入死,所謂“起死回生”之寶竟是虛無,唯一所得,竟是一件至邪之器與一本邪術(shù)古卷?且盡落李景異之手。
張啟山只覺肩上傷口愈發(fā)疼痛陰冷,悶哼一聲,冷汗涔涔。
“佛爺!您這傷必須立刻處置!尸毒入體非同小可!”齊八爺見狀,急忙上前攙扶,也顧不得怕那盒子了。
二月紅也從巨大失落中勉強(qiáng)回神,見張啟山傷口發(fā)黑、臉色蒼白,心中一緊:“佛爺!”
李景異目光掃過張啟山傷口,又看了看二月紅同樣被尸氣侵蝕的手臂,淡淡道:“先出去。此地尸煞怨念正在匯聚,久留于爾等無益。”
他率先向墓道走去,步履從容。
齊八爺連忙攙扶張啟山跟上。二月紅最后望一眼那空蕩棺槨與狼藉墓室,眼中只剩徹底灰敗,沉默跟上。
歸路似乎順暢許多,尸蟞與殘余機(jī)關(guān)皆沉寂。但隊(duì)伍氣氛較來時(shí)更為沉重壓抑。
希望破滅的絕望,對(duì)邪物的恐懼,對(duì)李景異更深的忌憚與不解,以及尸毒折磨,交織于每個(gè)人心頭。
唯李景異走在最前,袖中“幽冥髓”冰冷刺骨。無人知曉,那獸皮古卷某一殘頁,似記載著某種“共生”、“魂契”之禁術(shù),雖殘缺,卻讓他眼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幽光。
而他心中所思,或許與那至邪墨玉一般,無人能窺。
出了古墓,重見天光(雖仍是陰霾),眾人皆有恍如隔世之感。
親兵立刻上前為張啟山與二月紅緊急處理傷口,剜腐肉、敷解毒藥,過程痛苦,二人皆硬氣忍住。
“即刻回城!尋西醫(yī)注射血清!”張啟山忍痛下令,深知千年尸毒非傳統(tǒng)手段可盡除。
此時(shí),一名留守親兵快步來報(bào):“佛爺!四爺陳皮派人傳信,他們于城外截住那伙日本人,發(fā)生激烈槍戰(zhàn),我們的人傷了幾位,日本那邊死了三個(gè),傷者眾,余者皆逃回商會(huì)!四爺問可要繼續(xù)盯著?”
張啟山眼中寒光一閃:“讓小子們撤回來!治傷要緊!這筆賬,容后再算!”眼下他傷勢不輕,需從長計(jì)議。
李景異旁聽匯報(bào),面無異色,仿佛與己無關(guān)。他抬眸望了望灰蒙天色,淡淡道:“此間事畢,李某也該回樓了?!?/p>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失魂的二月紅,語氣稍緩:“二爺,節(jié)哀。世事強(qiáng)求不得,徒增煩憂?!贝嗽捤瓢参?,似點(diǎn)撥,又帶一絲難以捉摸的嘆息。
又看向咬牙忍痛的張啟山:“佛爺,回城好生治傷,此尸毒霸道,勿留隱患?!?/p>
言罷,不再停留,轉(zhuǎn)身走向那輛安靜黑色馬車。車簾垂落,隔絕所有視線。
馬車緩緩駛離,留下原地心思各異的三人。
張啟山望著馬車遠(yuǎn)去方向,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二月紅,心中五味雜陳。這趟墓,下得憋屈窩火!他啐出一口帶血唾沫,在親兵攙扶下上車。
二月紅獨(dú)立原地,寒風(fēng)吹拂素縞衣擺,更顯單薄寂寥。他望向百花樓方向,眼中是化不開的哀傷與迷惘。
希望盡碎,而前路,似比墓道更暗,無所適從。
唯那被帶走的幽冥髓與獸皮古卷,仿佛預(yù)示,更深沉的暗流,方才開始涌動(dò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