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凝在白璃下唇上，結(jié)著薄殼。她蜷在石坳里，肩骨斷口隨著吸氣嗬嗬地響。赤星草的暖勁兒快散了，寒氣順脊椎往上爬，眼皮沉得抬不動。

夜辭的蝶翼垂在她頭頂三尺，碎冰似的光點篩下來。那根探出的、冰晶凝成的指節(jié)懸在符印前，寒氣凍得她傷處皮肉起栗。

指節(jié)在抖。

不是畏縮，倒像把千斤玄鐵鎖憑空焊在腕子上，掙得神骨嗡鳴。蝶翼流光漸漸黯下去，翅緣那彎冷月似的弧光蒙了層灰翳。

白璃昏沉中掀開一線眼簾，正撞上那雙深紫晶瞳深處——冰層底下壓著洶涌的暗河，浪頭撞在“規(guī)矩”鑄的堤壩上，撞得支離破碎。

她啞著嗓子咳了聲：“……不殺，就走?！?/p>

懸空的指尖猛顫一下，驟然縮回！

碎星般的冰塵爆開，蝶影瞬息淡去無蹤。崖底只剩陰風(fēng)卷著水腥氣，和一團(tuán)蜷在黑暗里的活死人。

白璃閉上眼。也好。她摳緊身下濕泥，凍麻的腕子突地一刺！

——左腕斷鐲的傷處突地躥起火燒感！是淡墨那縷燒透了的魂印在躁！她擰頭看向肩胛釘著的冰符，寒氣竟真薄了寸許！

死寂里，窸窸窣窣的碎響貼上耳膜。

墨蝎子。

三只枯指肚大的墨玉蝎子從石縫鉆出，倒鉤似的尾針高懸，針尖一點腥紅死死咬著她眉心。茶茶的詛咒借了魔物的殼，陰魂不散。

白璃連指頭都動不了。黑霧貼著石壁淌過來，蝎子眼里的紅芒大盛！

倏然——

霜刃破空！

三道幽藍(lán)冰棱憑空閃現(xiàn)，快得撕出尖嘯！噗嗤悶響，三只墨蝎被釘死在巖壁上！膿似的黑漿濺開，惡臭撲鼻。

冰棱釘穿的蝎尸還在抽動，石坳口卻無聲浮出道人影。

月白袍襟被風(fēng)鼓蕩，夜辭背光立著，輪廓暈在陰翳里。那雙手垂在身側(cè)，指根纏上極細(xì)的霧藍(lán)絲線，線頭蜿蜒鉆入虛空——是從蝶魄里生生抽出的本源咒鏈！

“……臟東西。”他開口，聲音刮著冰屑，眸光卻沉甸甸落在白璃臉上。

她沒應(yīng)聲，指甲摳進(jìn)泥里。

夜辭走近兩步，碎冰光點又?jǐn)n上來。他俯視她肩上那猙獰符口，纏著咒鏈的右手抬了寸許，又僵在半空。

神規(guī)燒著魂，腕骨裂了似的疼。

“管我死活做甚？”白璃扯唇譏他。

深紫晶瞳里冰殼驟碎！夜辭猛地蹲下身，咒鏈纏裹的指頭蘸著星屑般的寒芒，點向她潰爛的腕傷！

嗤——！

寒氣刺肌透骨！白璃痛得蜷身，額角沁出冷汗。可那翻卷的皮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了層冰藍(lán)的薄膜。

夜辭指尖懸在那薄冰上方，尾音帶顫：“蝕骨符釘穿了你的妖丹，那點殘魂吊著你……魔神印記一催，你連骨頭都剩不下。”

“……那便不剩?！卑琢О涯樎襁M(jìn)爛泥。

碎光忽弱。夜辭垂眸，纏咒鏈的右手無聲撫上心口。那里裂了道冰紋。

黑霧卻再沒給他遲疑的功夫。

石縫深處猛地涌出膿漿似的濃稠魔息，裹著十幾道蝎影當(dāng)頭撲下！毒針?biāo)毫押L(fēng)，直刺白璃天靈！

“放肆！”

夜辭霍然起身！雙翼怒張！無數(shù)流螢般的冰刃從翅骨迸射，將魔息蝎影絞成黑沫！

可就在冰刃撕開魔霧的剎那——

一截枯藤般焦黑的藍(lán)指甲破霧而出！指甲上攀附著茶茶怨毒的尖笑：“小賤種還喘氣呢？！”

指甲快過閃電！穿過刃網(wǎng)縫隙摳向白璃心窩！

冰符劇震！

白璃喉頭一甜，血涌出來。那截指甲貼上她皮肉的瞬間——

嗡！

夜辭眉心血線陡亮！裹著咒鏈的右手竟穿透自身神光織就的冰障！

徒手抓住了那截毒甲！

神妖靈力轟然對撞！

“呲啦啦——”

刺耳灼響炸開！夜辭整只右掌血肉迸裂！冰藍(lán)神血混著黑膿噴濺！而他五指鐵箍般掐著魔甲猛折！

咔嚓！

枯甲應(yīng)聲而斷！腥臭黑漿糊了白璃半身。

魔息尖嘯著縮回石縫。夜辭踉蹌半步，右手白骨森然。一滴冰藍(lán)血珠滾落，砸在白璃眉心。

寒的。

白璃怔然，舌尖嘗到鐵銹味的神血。

夜辭垂著手，看血滴染透她的睫毛。深紫晶瞳里最后一塊冰面四分五裂。他忽地彎下身，冰晶般的左手拂開她額前血污，指腹擦過那三點暗紅的爪印胎記。

“這疤……”他聲音低若耳語，“他剜你妖丹時烙下的？”

白璃喉頭發(fā)哽。

“疼么？”

兩個字砸進(jìn)耳蝸，凍得她脊梁抖了抖。她猛扭過頭，齒縫迸出字來：“輪不到你可憐！”

巖壁暗處驟然響起枯枝碾碎的窸窣。

夜辭眸色一凜，冰翼倏然收攏覆住白璃！寒氣凝成繭殼封住石坳！

數(shù)道裂空紫光撞上冰繭！

轟隆！

冰屑紛飛中，一道玄影劈開煙塵！

淡墨玄袍染透冰渣，左袖裂開尺長豁口。他一步踏入冰繭殘影，目光釘死在白璃被藍(lán)血染透的半邊臉上，腕間懸著的玄冰劍嗡嗡低鳴。

夜辭擋在石坳前，右掌白骨滴著冰藍(lán)血珠。

“讓開?！钡珓馕⑻А?/p>

“她快碎了?！币罐o背靠冰繭，殘破蝶翼在風(fēng)中發(fā)顫。

“本尊的妖仆……”淡墨劍刃偏了半寸，霜氣噬咬著夜辭頸側(cè)，“輪不到野神插手?！?/p>

繭內(nèi)突然爆出撕心裂肺的干咳！

白璃蜷在地上嘔血，唇色灰敗。肩胛冰符裂開細(xì)紋，墨黑魔氣從裂隙涌出！

淡墨瞳孔驟縮，劍勢一滯！

霜風(fēng)深處卻猛地蕩開魔音尖笑！

“師尊——?。。　?/p>

茶茶的聲音混著哭腔穿林裂石！一道櫻粉殘影撞開枯枝撲來，胸前衣襟滲開大片暗紫污跡！

“……魔鱗入腑了?！币罐o聲音淬了冰。

淡墨捏劍的指骨暴起青筋，霍然轉(zhuǎn)向茶茶！

魔氣已纏上茶茶頸脈，她伸手撲向他懷的瞬間，胸前衣襟“嗤啦”崩裂——大片蠕動的暗紫鱗皮刺破皮肉！枯枝般的尖爪從鱗下探出，直掏淡墨心口！

“墨哥哥救我……”哭腔混著魔音，利爪已至！

淡墨長劍格擋！金鐵交擊的剎那，茶茶身后卻猛竄出蛇蛻般的粗壯黑霧！巨蟒似將他二人卷了進(jìn)去！

“蠢人！”夜辭振翅欲撲，身形卻猛晃——腳踝不知何時纏上枯藤般的暗紫魔痕！毒蛇似的朝心脈鉆！

黑霧里金鐵嘶鳴撞出火星，悶哼聲刀刮著人頭皮。纏斗的玄影櫻粉模糊成團(tuán)，魔氣爆開的濃漿濺了滿地！

“呃啊——！”

黑霧中茶茶半身鱗甲被劍風(fēng)劈裂！暗藍(lán)污血噴涌！她尖叫著撞向山壁！

機(jī)會！

夜辭扯斷踝上魔藤，冰翼劈開黑霧沖入！咒鏈纏裹的左掌拍向淡墨劍脊，口中厲喝：“快走！”

淡墨被咒鏈力道撞得退后半步。劍尖擦著茶茶心口而過。她胸前爆開的鱗片下赫然翻出一枚豎瞳！漆黑暗瞳死盯著淡墨！

血從茶茶鱗片翻卷處漫開，她猛地抬頭，臉上淚痕未干，瞳仁卻浸滿污紫！

“師尊…”她笑齒溢著黑血，“你護(hù)不住她的……”

話音未落，她身下黑霧驟濃！無數(shù)枯骨般的手攥著她拖向地裂！

“茶茶！”淡墨目眥欲裂，反手一劍劈裂纏來的枯藤！

黑霧徹底吞沒茶茶前，她猛地將半塊殘裂的墨玉蝎佩擲向崖外寒潭！

“帶她走啊傻子！”夜辭的怒罵混在風(fēng)里。

冰翼卷起昏迷的白璃撞向寒潭！水花濺起的瞬間，淡墨一劍劈開黑霧漩渦，卻只撈到空蕩的冷風(fēng)。

潭面只剩漣漪。

夜辭的身影消失在波光盡頭，蝶翼碎光浮沉。

淡墨僵立潭邊，劍尖兀自滴著藍(lán)黑血污。他身后枯林簌簌搖曳，落葉掃過石灘——

茶茶半片染血的櫻粉衣角絞在樹根處，被風(fēng)一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