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長安西市的秋陽裹著槐香落進茶鋪門檻時,白璃正蹲在柜臺后翻茶茶的日記。
日記是用杭綢訂的小本子,頁邊泛著舊舊的黃,字跡是茶茶特有的簪花小楷:"今日爹說,王老爺?shù)母赣H欠了我們家五十兩銀子,要賴賬。爹氣得摔了茶盞,說'王家的人,一代比一代沒良心'。"
"阿姊,你看什么?"茶雨瑤端著桂花茶進來,瓷碗碰在柜臺上發(fā)出清脆的響,"陳老爺說,今天有長安的茶商來捧場,讓我們準備點新茶。"
白璃合上日記,指尖撫過頁腳的茉莉紋——那是茶茶用朱砂畫的,和玉牌背面的花紋一模一樣:"知道了。你去把新炒的龍井拿出來,再裝兩罐桂花茶。"
茶雨瑤應(yīng)著出去了。白璃望著窗外老槐樹上的蟬蛻,忽然想起茶茶當年坐在槐樹下讀書的樣子:"阿姊,等我老了,要把茶鋪傳給小瑤。"如今,小瑤就在隔壁配藥膏,茶鋪的招牌重新掛起來了,可茶茶...
"長女!"老伙計周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急促的喘息,"官府的人來了!說要查封咱們茶鋪!"
白璃騰地站起身。
她攥著茶茶的日記沖出去,只見三個穿皂隸服的公差站在茶鋪門口,為首的那個三角眼,正是王老爺?shù)倪h房侄子王祿:"白姑娘,有人舉報你這里賣邪術(shù)茶葉,擾民惑眾。奉府尹之命,查封茶鋪!"
"官爺,我們沒賣邪術(shù)茶葉!"周伯急得直跺腳,"我們的茶葉都是江南茶園種的,有陳老爺?shù)膿#?
"陳老爺?"王祿嗤笑一聲,"一個杭州商人,也配替你說話?"他揮揮手,身后的公差就要上前砸門。
"慢著。"
淡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穿著玄色道袍,手里握著骨笛,身后跟著幾十個穿青布衫的茶族人——都是長安分支的族人,聽說茶鋪出事,連夜趕來的。
"這位官爺,"淡墨的骨笛輕輕敲了敲掌心,"我們茶族在長安經(jīng)營百年,從沒有賣過邪術(shù)茶葉。你要查封,可有證據(jù)?"
王祿的三角眼瞇了瞇:"證據(jù)?你們茶鋪的茶葉,經(jīng)檢測有致幻成分!"
"致幻成分?"茶雨瑤從里面跑出來,手里攥著個瓷瓶,"官爺,我們的茶葉都是用母蠱養(yǎng)根的,沒有任何致幻成分。我可以當場試給你看!"她倒出一杯茶,遞過去,"官爺,你喝一口,要是覺得致幻,我任憑處置。"
王祿盯著茶杯,遲遲不敢接。
這時,人群里傳來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我替官爺喝!"
眾人回頭,只見陳老爺穿著藏青緞袍,手里拿著個茶盞走過來。他喝了一口茶,笑著看向王祿:"官爺,這茶沒問題吧?"
王祿的臉漲得通紅:"你...你是杭州的陳老爺,憑什么替他說話?"
"憑我是長安茶商公會的會長。"陳老爺從懷里掏出塊鎏金令牌,"官爺要是沒證據(jù),就別亂查封人家鋪子。"
周圍的人群開始騷動,茶族人舉起寫著"茶族清白"的牌子,杭州的茶商也跟著喊:"我們要喝茶!不許查封茶鋪!"
王祿見勢不妙,揮揮手:"我們走!改日再查!"
他帶著公差灰溜溜走了。白璃望著他們的背影,長出一口氣。陳老爺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怕,有我和茶族的人在,沒人能動你茶鋪一根汗毛。"
傍晚,茶鋪重新收拾好。
白璃坐在門檻上,望著老槐樹下的茶桌。茶雨瑤端來桂花糕:"阿姊,吃點吧。陳老爺說,明天要幫我們掛'正宗茶鋪'的匾額。"
"小瑤,"白璃摸著她的頭,"今天多虧了你和陳老爺。"
"應(yīng)該的。"茶雨瑤笑了,"茶茶姐姐要是知道,肯定會夸我。"
淡墨走過來,坐在她身邊。他從袖中掏出個木盒,打開是塊翡翠平安扣:"這是我給你的。上次在江南,你說喜歡這種雕著茉莉的。"
白璃接過平安扣,指尖撫過上面的茉莉紋:"謝謝阿墨。"
"傻瓜。"淡墨握住她的手,"該說謝謝的是我。謝謝你陪我走到現(xiàn)在,謝謝你讓我明白,什么是家。"
遠處傳來茶族人的笑聲,混著桂花的香氣,飄得很遠很遠。白璃望著眼前的茶鋪,忽然想起茶茶的日記——原來,茶王兩家的恩怨,早在茶茶爹那輩就埋下了。
深夜,白璃在茶鋪里整理賬目。
茶雨瑤已經(jīng)睡了,淡墨在旁邊擦骨笛。忽然,窗外傳來響動。白璃抬頭,看見個穿黑衣的人影,正扒著窗戶往里看。
"誰?"她喊了一聲,抓起桌上的茶盞扔過去。
黑衣人躲開,轉(zhuǎn)身要跑。淡墨吹了聲骨笛,黑衣人頓時渾身發(fā)抖,跪在地上:"白姑娘饒命!是王老爺讓我來放火的!"
"王老爺?"白璃走過去,揪住他的衣領(lǐng),"他讓你放火?還有什么陰謀?"
黑衣人哆哆嗦嗦:"王老爺說...說要是茶鋪不關(guān)門,就放火燒了它!還說...說已經(jīng)買通了府尹,要抓你們下獄!"
白璃的手指攥緊:"證據(jù)呢?"
"有...有王老爺和府尹的書信!"黑衣人從懷里掏出封信,"我親眼看見的!"
白璃接過信,展開一看——果然是王老爺和府尹的往來書信,上面寫著"查封茶鋪,捉拿白璃"的話。
"好個王老爺。"淡墨的聲音冷得像冰,"居然敢買通官府。"
"我們?nèi)ジ嫠?白璃把信塞進懷里,"找府尹對質(zhì),或者...直接去見當今圣上。"
"不用。"淡墨摸了摸她的頭,"我有辦法。"
第二天清晨,茶鋪還沒開門。
府尹的馬車就停在門口。府尹穿著官服,手里拿著封信,臉色鐵青:"白姑娘,有人舉報王老爺買通本官,要查封你的茶鋪。這是你給的證據(jù)?"
"是。"白璃遞上黑衣人的信,"府尹大人,你要為我們做主。"
府尹看完信,氣得拍桌子:"好個王老爺!竟敢欺上瞞下!"他轉(zhuǎn)身對隨從說,"去把王祿抓起來!再查他的罪證!"
沒過多久,王祿被押來了。他看見白璃,嚇得腿都軟了:"白姑娘,饒命!我錯了!"
"王祿,"白璃冷冷地看著他,"你爹當年欠我們家五十兩銀子,你懷恨在心,買通官府要查封茶鋪。這些,你都承認嗎?"
"我承認!"王祿磕頭,"我爹當年欠了錢,不肯還,還說我們茶族是邪教。我...我就是想報復(fù)!"
府尹宣判:"王祿買通官府,意圖破壞茶鋪,判處杖責五十,流放三千里。王老爺縱子行兇,革職查辦!"
茶鋪門口圍滿了人。
茶族人歡呼著,杭州的茶商拍著手,白璃望著人群,忽然笑了。她想起茶茶的日記,想起茶爹的話,原來,所謂"根",不是某個地方,是他們一代一代的堅守——堅守茶的品質(zhì),堅守人的底線,堅守彼此的牽掛。
"阿墨,"她輕聲說,"我們?nèi)ゼ腊莶璧伞?
"好。"淡墨點頭,"去老槐樹下。"
老槐樹下,白璃擺上茶茶的日記和茶爹的木牌。
她點燃香燭,對著樹磕了三個頭:"茶爹,王老爺受到了懲罰,茶鋪沒事了。我們會守著茶鋪,守著茶族,不會讓你失望的。"
淡墨站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茶茶要是知道,肯定會很高興。"
茶雨瑤走過來,手里捧著束野菊花:"阿姊,我給茶爹送束花。"
白璃接過花,放在樹前。風(fēng)一吹,槐花瓣落下來,落在日記上,落在木牌上,落在他們的心上。
傍晚,茶鋪重新開業(yè)。
陳老爺帶著杭州的茶商來捧場,茶族分支的人也來了。白璃站在門口,笑著招呼客人:"歡迎光臨!嘗嘗我們的新茶!"
茶雨瑤在柜臺后忙得團團轉(zhuǎn),淡墨則坐在老槐樹下,吹著骨笛。笛聲悠揚,混著茶香和槐香,飄得很遠很遠。
白璃望著眼前的一切,忽然明白:所謂"雙生劫",從來不是命運的懲罰,是他們用三世羈絆,換來的最珍貴的禮物——一個家,一份事業(yè),一群牽掛的人。
風(fēng)里飄來桂花的香氣,混著茶的清香。那是長安的味道,是茶族的味道,是他們用真心澆灌的,最溫暖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