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傲,去幫媽媽拿碗,要吃飯了?!碧m悅將最后一碟菜端上了木桌,喊了聲志傲,就坐在餐桌旁的小矮凳上?!爸览?!媽媽!”坐在書桌搭積木的志傲邊應(yīng)邊小跑進廚房,踮起腳尖,拿下了放在水抬邊的碗筷。
“媽媽今天給你拌了醬面,吃的時候要吹一下,”蘭悅笑著將面條夾進碗中,慈愛地撫摸著他的額頭?!翱斐园伞!闭f罷,便將碗筷遞給了志傲。
微風夾雜著蔥油的清香,縈繞在志傲眼前的拌面中??伤皇庆o靜的坐著,雙手乖巧的疊放在雙膝上,水潤的眸子緊緊地盯著那碗面。媽媽擔憂的蹙起了眉問:“怎…”想開口的話才到嘴邊,志傲一把拉過媽媽擱在碗旁的手指,輕輕的拽動著:“爸爸今晚會回來嗎?”他的眼中因期待而浮起了一層光澤,像明亮的水波痕。
望著兒子眼中的盼望,媽媽輕笑出了聲,動人的梨渦綻放在嘴角旁。一邊感嘆著志傲的懂事,一邊撫捧起他幼小的臉頰說道:“會啊,爸爸當然會回來啊?!敝景琳{(diào)皮的用勺子攪拌著面條開口道:“我要等爸爸回來再吃?!眿寢屓岷偷財堖^他的肩膀:“爸爸什么時候回家,還不一定呢,但他回來要是看到志傲在吃飯一定會很高興的。志傲想不想和爸爸一樣高?”耐心地哄著懷中的孩子。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此起彼伏,晃蕩在寂靜的暗夜中。
正在吃飯的志傲一愣,轉(zhuǎn)而興奮地望向邊上吃飯的蘭悅?!笆前职只貋砹藛??”志傲激動的牽過她落在裙褶上的手。閃著亮眼的期盼,一眨不眨地看向母親。
她無奈的笑著,順帶揉著志傲的腦袋,起身將一旁的厚毯子披在肩上:“那媽媽去看看?!北憷_了門鎖。
夏夜的晚風吹打著裙邊,連帶著毯子上垂落下來的流蘇一同在夜空中凌亂。
幾個身著西服的男人靠近了孤身一人的蘭悅,正當她疑惑的皺起眉,目光不善的瞪著這幾位不速之客時。為首的男人將手伸進外套內(nèi)側(cè)掏出了一張嶄新的名片遞給她。
蘭悅用灼熱的眼神打量著手中的名片。似是想從中看出端倪來。是一家口碑良好的郵差公司總經(jīng)理——艾德華,負責人親自找上門的事,怎么想都不可能。她警覺的將身后的門栓關(guān)上,把名片收起來。
“別那么害怕,冷太太,我是你丈夫的直系上司。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件事的,你肚子里孩子——我買了?!遍_口的是位年近30幾,看起來慈眉善目的男人。聽見這話的蘭悅大驚失色,她往后連退幾步,將毛毯裹在腹中,豆大的冷汗一瞬間密布在額上。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我的孩子?”她的瞳孔驟然緊縮,語氣里都夾雜著不易察覺的顫音。
“你開個價吧,要多少錢?”男人戲謔的點燃一根雪茄,在風中肆無忌憚的往外吐著一個又一個煙圈。仿佛在他的眼中,錢只是一串數(shù)字。
“不可能!我絕對不會把我的孩子賣給你!”蘭悅厭惡地盯著他的臉,似要把他忘穿一般兇狠。艾德華不屑地抖了抖手中的煙灰,示意身旁的兩個保鏢上前。
一瞬間,兩個壯碩的男人,一把扯過她捂在腹部的雙手,死死的擒住蘭悅的手腕。她慘白的面容上寫滿了不可置信。疼痛感讓本就發(fā)紅的眼眶續(xù)滿了淚花。憤怒和屈辱讓她漲紅了臉,仰起頭來破口大罵:“你們這群人渣!是犯法的,懂嗎?你們這是在犯罪!”
艾德華沒有理會女人的謾罵,只是把手中沒抽完的半根雪茄隨意一扔,拿出了一份合約。其中一位拉扯住蘭悅的男人用力一掰,清晰的碎裂聲從指尖響起,蠻橫的印下了指紋。
她吃痛的慘叫從喉嚨里迸發(fā),像是要撕裂這恥辱的痛楚。站在身前的男人身手一扇,掌心的火辣傳遞到臉頰的疼痛,頓時打飛了架在耳廓上的紅框眼鏡。
在那個年代,眼鏡算是一種昂貴的奢侈品。更何況,摔在地上的還是蘭悅當年結(jié)婚的彩禮。
重重砸在地上的鏡片被摔得四分五裂,她心中早已被恥辱給傷得體無完膚,側(cè)在耳旁的秀發(fā)落在肩上,被風吹散的發(fā)絲蓋住了腫脹的臉龐,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般洋洋灑灑的落下。
她的身體止不住的發(fā)抖,羞憤和痛苦壓在她的胸口喘不過氣,一呼吸,淚水就不停地滾落。
艾德華拍了拍手心,將合同收起來,一轉(zhuǎn)身,背后蘭悅撕心裂肺的喊聲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強撐住疲憊的身軀,捂住小腹,將一邊木凳上的鐮刀死死的抵住脖梗,悲痛和淚水為她的堅韌點亮了一位母親獨有的色彩。蘭悅緩慢的撐起軀體,兩道清淚在眼下干涸,慍怒在她口中一個一個字的吐出:“快把合約撕了!不然我就死給你們看!到時候誰也別想拿走我的孩子!”聲嘶力竭的吶喊,讓她急促的呼吸更加粗重。
怕眾人不信,她握刀的手愈發(fā)用勁,示威似的將自己年輕的生命作為談判的籌碼,也許在這一刻,比淚水先出來的是勇氣。
而回頭的艾德華豪不掩飾的向倔強的蘭悅嗤笑,他輕蔑地盯著她隆起的小腹皮,皮笑肉不笑的開口道:“冷太太,您就算現(xiàn)在死了,我們也會把您的孩子給剖出來的。”
話畢,一陣無力感席卷了她的全身,膝蓋重重的跪在地上,鐮刀應(yīng)聲而落,蘭悅這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滾燙的熱淚落在手背上,她瞪大著雙眼,羞憤將她一次又一次地擊倒。用手指泄恨般地摳著水泥地,瞥見了一邊被摔得粉碎的鏡片,在慘淡的黑夜中,心臟在無聲的碎裂開。
而艾德華義無反顧地走人,連一個眼神也沒有施舍給她,就這么從眼前消失。
冷風拂過她淚流滿面的臉龐,悲痛和恥辱交織在心頭組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眼淚,而她只是滴滴的抽泣著,每當她想打開喉嚨放聲大哭時,總會想起門后的志傲,那個還在家里吃著飯,等著父親回家的孩子。
蘭悅撿起地上破碎不堪的眼鏡,重新戴上,扯出一截袖口粗暴的擦起兩邊的淚痕,拖著一瘸一拐的身子,狼狽的回了家。
開門的那一刻,她強撐起一抹勉勵的微笑,對上孩子眼中期待的燦爛時,緩緩地說:“爸爸還沒回來,志傲先吃吧…”可志傲盯著她飄忽不定的眼神遲疑了片刻。良久,才委屈的低下頭,用手揉了揉,快要掉下來的眼淚,難過的答道:“我知道了…”蘭悅抬起打顫的手臂,摸了摸志傲濕漉漉的臉頰,耐著性子開口:“那先志傲自己去玩一下,媽媽來收拾?!?/p>
冰冷的水流不斷沖刷著她紅腫的手指,死命咬緊了后槽牙,羞恨讓她痛苦,可以暫時的幫她忘記疼痛。
臨近后半夜的志傲早已熟睡在床,小小的身子癱在枕頭上,蘭悅小心翼翼的捻了捻被他壓著的棉被,關(guān)了一盞燈后,慢慢的將頭斜靠在床邊。聽著孩子起伏的呼吸和抖動的睫毛,她再次淚如雨下。
珍珠般的淚水不斷地滾落著,像在下一場無聲的雨。她握住志傲亂放的小手,貼在臉頰旁,心中涌起萬分無奈。一閉上雙眼,無數(shù)的眼淚就包裹住疲憊的眼球,再一睜眼,淚水就再次破眶而出。她揉弄著稚傲的手心,吻了吻他白皙的額頭。
關(guān)門的聲響在蘭悅身后響起,她驚喜的扭頭,對上了藏在帽檐底下那雙目光無神的眼睛。
她三步并作兩步的向前鎖上了臥室的房間門,一頭就撲進了冷志權(quán)懷里,肩頭不停的顫抖著,冷志權(quán)脫下了身上的大衣,將頭頂?shù)拿弊诱?,便立刻扶起了蘭悅整個人。
“阿冷…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沒了!”她揚起哭的梨花帶雨的臉,堵在嘴邊的話語一開口卻成為了哭泣,整張臉埋在他的懷中,一刻不停地流著淚,自打父母離開后,她就很少哭過了。
冷志權(quán)的瞳孔嚇得陡然緊縮,將她扶到凳子上,坐在一邊問道:“這好端端的,孩子怎么會沒了呢?”
蘭悅痛哭流涕的哭喊著:“是你公司那個上司,他用合約買走了我的孩子??!”她用手掩面哭泣著,痛心疾首的熱淚滲出了指縫,卻怎么也蓋不住眼底的那份悲傷。
冷志權(quán)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那份異樣的情緒被他揉進了眸子里。細聲細氣的開口:“也許就是我們的命吧…阿蘭,是我們這輩子沒有福分去養(yǎng)這個孩子了?!碧m悅聽后顧不得淚水的難過直直的站了起來,她臉上那種扭曲的痛苦變得更加清晰,神情嚴肅一字一頓的說:“阿冷,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也像那王八蛋一樣?”一腔怒火連帶著滿腔的恨意讓蘭悅破口大罵,她死命捂住自己的小腹吼叫道:“如果連你也是這樣的話…那我還不如去死好了!我?guī)е@個孩子一起死!連我的丈夫都不要我的孩子。那我活著有什么意義?我活著有什么意義?”她做勢要沖出去,臉上寫滿了必死的決心。那種痛苦讓她再也無法克制住沖動的內(nèi)心,可身體卻被冷志權(quán)死死的護著。
他的眼中再也藏不住悲痛的淚水,在蘭悅的耳邊祈求著:“阿蘭你冷靜點。你可以不為我著想,但你至少要為志傲想啊。如果你走了,那志傲怎么辦?他還那么小,他還不可以失去媽媽!”聽到這話的蘭悅再也忍不住流下了動容的淚,登時便倒在了冷志權(quán)的懷里。此刻,眼眶里滾動的再也不是清澈的水,而是懷著濃濃愛意的本性。也許在經(jīng)歷失去親人的痛后,這一刻的她才真正想起了自己還是母親。
蘭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在他在安撫下痛苦流涕,含糊不清道:“那、那我的孩子,我肚子里面的孩子怎么辦?”冷志權(quán)為她抹著淚,充滿歉意的開口:“對不起,阿蘭…是我沒用。是我對不起你們…”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此刻聲淚俱下的摟住她“是我沒用,連累了你們。我上司要裁員,還逼我賣掉孩子…我不同意…就、就天天打我,我以為…讓我一個人受罪,他就不會打我孩子的主意了……”
短暫的沉默讓她憤恨的咬牙切齒:“你怎么這么傻?阿冷…你怎么這么傻呀…”抱頭痛哭的兩人,此刻像相濡以沫的兩條魚。蘭悅在他懷里哆哆嗦嗦的喘起氣,時不時摸著男人身上的傷痕嘆息。
忽然,蘭悅似認命般低下頭,不斷的撫摸著腹中的胎兒,語如蚊訥般低喃著:“這孩子的命…好苦啊,是媽媽對不起你。如果還有下輩子,媽媽希望你幸福?!眱傻螠I留在了裹著腹部上的衣褶。
這對飽受苦難的夫婦正相互抵著額頭,度過這個難熬的夜,互相感嘆到有下輩子,希望孩子們要永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