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火祭琴房
——在灰燼里把母親與胎兒的名字唱成最后一把火
那夜沒有月亮。
廢琴房宛如一口倒扣的棺材,沉悶而壓抑。
四壁焦黑如炭,
仿佛被歲月的烈焰舔舐過,
而屋頂破損之處,
露出點(diǎn)點(diǎn)星光,像是夜空透過傷痕在低語。
風(fēng)從破窗灌入,
攜著潮濕的鐵銹氣息,
仿佛某種微弱的呼吸滯留在喉嚨深處,
隱隱帶著令人不安的回響。
仇渡憂把最后半桶汽油澆在向日葵根部。
油液順著花莖往下爬,與雨水混成一道渾濁的河。
火機(jī)“啪”一聲,火苗躥起,像母親最后一次抬手撫過鍵盤——
指尖帶著火,
帶著灰,
帶著來不及說出口的再見。
向日葵在剎那間被火焰吞噬,
花盤發(fā)出細(xì)碎的爆裂聲,
如同一場微不可察的哀鳴。
那聲音輕得仿佛只是風(fēng)中的一縷嘆息,
卻攜帶著生命燃燒時的決絕與熾烈,
將周圍的空氣都染上了幾分灼熱的震顫。
每一道裂響,
都像是在宣告著某種終結(jié),
又似乎孕育著另一種未知的開始。
溫春芫站在火中央,赤足。
懷里那只B超袋被汗水與汽油浸透,
薄薄的塑料膜貼在掌心,
胎兒的影像在氤氳的水霧中微微晃動,
仿佛一尾被迫離水的魚,
無助而又脆弱地掙扎著,
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孤寂與生命的微光。
掙扎著想回到子宮的海。
火光把她的影子釘在墻上,
拉得極長,像一截?zé)冒l(fā)亮的琴鍵,
黑鍵與白鍵交錯成一道裂縫,
裂縫之中,
浮現(xiàn)出母親的面容,
那張臉與她自己的如出一轍,
仿佛鏡中倒影,
又似命運(yùn)交織的隱喻。
“春芫?!?/p>
仇渡憂的聲音比火更低,
低得幾乎聽不見,
卻燙得驚人。
他走近,
一步是汽油的腥,
一步是灰燼的苦,
一步是血的甜。
“我替你唱?!?/p>
他吻住她。
舌尖抵住她緊閉的聲帶,
像抵住一扇被火烤變形的門。
門后關(guān)著母親未寫完的延長記號,
關(guān)著胎兒未成形的第一聲啼哭,
關(guān)著他三十年里所有走音的高C。
他把它們?nèi)慷蛇M(jìn)去——
高C的咽喉、降B的喘息、
母親指尖的顫音、
胎兒心跳的弱起拍,
像把一整部焚琴記塞進(jìn)她的胸腔。
溫春芫仰頭。
火舌舔上發(fā)梢的瞬間,
她開口。
聲音不是聲音,
是碎玻璃,
是滾燙的鐵,
是火海里最后一粒未爆的火星。
高C——
尖銳得讓空氣裂成兩半,
滾燙得讓灰燼重新燃燒。
那聲音穿過焦黑的梁木,
穿過雨夜,
穿過母親的遺像,
穿過胎兒尚未命名的臉,
最后落回她自己的眼里,
長成滾燙的星。
火光里,
向日葵的花盤緩緩低頭,
像完成一次漫長的鞠躬。
仇渡憂松開她,
掌心留下一道被火吻過的紅痕,
像琴弦在指尖留下的繭。
他們站在火中央,
像站在一枚巨大的音符里。
音符即將爆炸,
爆炸之后,
是灰燼,
也是開始。
火越燒越高,
風(fēng)越吹越猛,
雨終于落下來,
卻澆不滅這場自焚的樂章。
因?yàn)榛鹄铮?/p>
有母親的手,
有胎兒的心跳,
有他們未完成的終章,
也有他們即將開始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