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聲響起,劉星麟只覺腹中空虛,飛也似地逃出了教室。先前的虛弱感并未傳來,所有的疲憊與困倦似乎都一掃而空,化作無窮的力量作用在他的雙腿上,竟讓他差點因慣性趴倒在地。
剛放課的校園里,幾乎是空無一人。細細的涼風(fēng)掠過樹梢,帶動著枝葉沙沙作響,枝頭的果實搖搖欲墜,像極了若隱若現(xiàn)的星芒。
“喂!”
清脆的人聲響起,循聲望去,一位少女獨立海棠樹旁,齊肩的黑色秀發(fā)從她的頭頂鋪落,上身穿著短袖校服,下身卻是一條純黑的膝上短裙,將原本就凹凸有致的身形稱得更具一番風(fēng)味。點點微光透過樹葉,打在她的俏臉上,如同芙蓉出水,暈開了動人的笑顏。
劉星麟看得有些癡了,就那么扭著頭,嘴巴微張,任憑刺眼的陽光直射他的面龐,仿佛腹中的饑餓也一并離他而去。
斯人若是,天下無雙。
“真想一直這樣看下去啊……”
一時間,不禁想入非非。
“喂,看夠了沒有!”
少女輕撅紅唇,雙手叉腰,沒好氣地質(zhì)問道。
“額……”劉星麟一時語塞,尷尬地撓撓頭。
他總不能真的承認,自己還沒看夠吧。
沒等他反應(yīng),少女大步向前,扯起他的衣領(lǐng)就往樹下拖。纖纖玉手溫?zé)岫彳?,抓在他右肩一陣酥麻,頓時臉紅耳熱,心跳也急促了些許。
劉星麟順勢跟進,身前是一塵不染的雪白,耳邊是芬芳馥郁的蘭息。海棠樹搖了搖枝干,在兩人猝不及防的觸碰之下,欲拒還迎般擎住了他們交織的身軀。
“走開?。 ?/p>
胸前一股大力傳來,劉星麟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的身體又向后仰去,一個趔趄才勉強站定。
“你碰到我了!”
少女甜美的嗓音帶著慍色,滿面羞赧地瞪著他。
“對……對不起?!眲⑿趋霃埩藦堊?,從嗓子眼里擠出幾個字眼。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明明是你先動的手。他暗自腹誹。
“對不起就不必了,走,陪我散會步?!?/p>
一把拽過衣袖,少女將一臉驚魂未定的劉星麟向前拉去。極目遠眺,偌大的校園里,零零散散已有一些避開人流吃飯的師生,余下的便是遍地的灌木叢,和林蔭小路旁兩排整齊的海棠樹,一如此時他們身畔之景。
劉星麟仍舊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快步跟上前去,跟著少女的步伐邁進。
鳥鳴不時劃過耳際,暮春的陽光似乎有著獨特的魔力,竟?jié)u次驅(qū)散了層云,暖意隨風(fēng),撒向整片大地。
一路無話。
當(dāng)他數(shù)完第一百零一塊石磚時,耳邊終于又響起那個嬌俏的聲音,淡淡的,卻又并不冷漠。
“喂,你知道嗎,我注意你很久了?!?/p>
“我不叫喂?!?/p>
少女停下腳步,扭過頭來直直地盯著他的雙眼:“你就一點也不好奇嘛?哼,又是盯著我看又是愛答不理,自作多情!”
少女佯怒,兩邊腮幫子鼓鼓的,有些哀怨的眉宇間卻透出幾分滑稽,惹得劉星麟嘴角勾出一個弧度,笑意盈盈地望著面前的容顏。
“喂,不許笑!算了,本來還打算告訴你的,既然這樣的話,那就免了!”
少女撅起紅唇,自顧自地說道,頸后的秀發(fā)隨風(fēng)舞動,帶動鬢角的流蘇發(fā)夾,一路蕩漾在他的心尖。
他忽地開口道:
“我叫劉星麟,你呢?”
“你猜。”
干脆利落的兩個字,嗆得劉星麟再度大腦宕機。
怎么還有這么奇怪的人,又想說話又總把天聊死。就算是女神,也不能這樣折騰人吧?
思緒飄動,又是一程。少女指著身側(cè),輕聲問道:
“知道這是什么樹嗎?”
“那當(dāng)然,海棠啊?!眲⑿趋朊摽诙?。
少女停下腳步,張開雙臂仰望天空,深吸一口氣,隨即緩緩?fù)鲁?,道?/p>
“真是可惜了。張愛玲曾說過,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這海棠花,果然是沒什么味道的?!?/p>
少女輕嘆,一雙柳眉微微蹙起,深邃的眼眸里霎時像是多了些什么。劉星麟沒有看她,半晌,幽幽吐出一句:
“紅樓不是也沒完嘛。相比之下,這也就不算什么了吧?!?/p>
少女聞言挑眉,嗔聲道:“沒看出來,你倒怪會安慰人的。怎么,喜歡文學(xué)?”
“那是自然,我可是語文課代表好不好?!?/p>
劉星麟應(yīng)聲。眼前這個話不投機的人,沒想到居然和自己有相同的愛好,也真是奇聞一件。
“課代表還上課睡覺,鬼信啊。”少女撇撇嘴,丟下一個白眼。
“這……你不信的話,咱倆比比?”
劉星麟氣結(jié),雖然眼前這位的確是位美女,可嘴也太刁了點。尖子生的傲氣,讓他不能容忍剛一見面就被貶得一無是處,哪怕對方確實給過自己一種別樣的感覺。
“比就比?!鄙倥謥G下一個白眼,“紅樓看過吧?海棠詩社知道吧?咱倆就和著詠海棠的那個韻寫一首詩,一人一句,如何?”
“行啊。”
劉星麟的好勝心瞬間激起,沉吟片刻便脫口而出:
“寒雨連天霧盈門?!?/p>
“切,就會剽竊別人的創(chuàng)意,”一邊嘟囔著,少女朗聲道:
“羅簾碧影輕籠盆?!?/p>
“聲韻倒是對得上……該我了,分明雪面凝玉色。”
少女忽而站定,斜倚在樹旁,抿起嘴角甜甜一笑?;ㄈ镅谟趁骖a,兩層純白顯現(xiàn)出和諧的色差,襯得伊人更加清麗幾分。
熟悉的悸動傳來,劉星麟心中一凜。
與上午課上的感覺如出一轍。
“也湊合吧,就當(dāng)是你在夸我了?!?/p>
笑靨銘刻眸中,劉星麟覺得,就算自己閉上眼睛,剛才那一幕也將揮之不去。
“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就說你早晚會知道嘛。我叫唐凝玉,你說海棠花像我,怎么不算夸我呢?”
“……臉皮真厚。”
“你說什么?”
眼見一只粉拳悄然逼近,劉星麟連忙撥浪鼓似的搖頭,“沒沒沒,你聽錯了,我啥都沒說……誒,該你了該你了!”
“那我就……”少女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狀,“會是瓷心暗香魂。”
海棠無香,何謂暗香?
“據(jù)說,天底下的花都是香的,只是有的香氣外放,有的內(nèi)斂于心,惟須至情至性之人與之靈魂相通,才能嗅得其香?!?/p>
唐凝玉一臉認真,搶在他開口前說道。
劉星麟聞言,嘴角上揚,揶揄道:“這么說,你是覺得張愛玲淺薄咯?”
少女報以一笑,不再回答。
“月隱日生春流盡,朝飛暮卷歲鐫痕?!?/p>
“行人莫嘆飄碾跡,搖落清風(fēng)伴晨昏。”
花,終究是會凋零的。當(dāng)時間磨平了一切,那些以往精雕細琢的唯美,都將不復(fù)存在。
一個月的花期,比起一年四季,還是太短太短。
好在,零落成泥碾作塵,芬芳猶如故。
劉星麟呆呆地望著天空,云彩已盡數(shù)消散,唯有烈日又向天幕正中挪了挪,直沖地面而去。
唐凝玉仍步履輕盈地向前邁動著,兩人之間已拉開一段不小的距離。他忽然覺得,前方那個白衣黑裙的女孩,也似那枝頭的海棠一般,仿佛隨著一夜春風(fēng),恍然在他心上綻放。
只是希望,不要在燥熱的晚春,也像那樣離他而去。
“喂,吃飯去吧,明天還會再見的!”
銀鈴般的笑聲一閃而過,待他回神,少女早已不見了蹤影。
四下無人,一抹壓抑不住的笑意顯出嘴角,劉星麟向前邁出一步,放聲喊道:
“海棠花,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