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宅東院一派崢嶸景象。

前幾日的積雪被府里的小廝掃至兩邊，院子里鋪的鵝卵石小路也被清理得仔細(xì)，怕主子走路滑倒，縫隙都是用細(xì)羽反復(fù)掃拭的。

幾個丫鬟婆子有的捧著飯菜，有的抬著新炭，奔走在雕花回廊之上，服侍在陸老夫人身邊的孔嬤嬤聽到院里的腳步聲，守在門口，從里面幫忙撩抬繡有紅梅的棉簾，催著她們動作麻利些，別餓著了小姐和老夫人。

陸老夫人穿著一身絳紫色的緞面襖裙，裙面上繡著幾朵清雅不俗的蘭花，她保養(yǎng)得當(dāng)，縱是兩鬢斑白仍不見老態(tài)，端坐在如意羅漢床上，正滿眼慈愛地看著對面的孫女陸云歌。

“這幾日，你院子里始終不讓人過去打擾，可是廣福寺那一趟，心里存著委屈？今日祖母讓孔嬤嬤叫你過來陪用早膳，是想替你解解心寬。”

陸云歌搖了搖頭。

“我就是身子有些虛弱，不想讓父親分神，也不想讓祖母再跟著惦記，才交代給了忍冬，讓她把各院的人都攔了。”她這番話，讓陸老夫人聽了以后不禁皺眉。

“你這孩子，你以為你這樣祖母就不會惦念了？你和成兒自幼就養(yǎng)在我的膝下，對我來說，你和成兒哪怕是手上落道口子，或者有點病痛，都讓我牽腸掛肚，輾轉(zhuǎn)反側(cè)?！?/p>

陸老夫人心疼地看著陸云歌，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是咱們陸家的嫡女，在祖母面前，或者在你父親面前，你都不必這般懂事，平白忍著委屈?！?/p>

“說起來，這次的事情都賴那個薛氏，好端端的非要改了路程，去廣福寺參拜祈福，讓你受了那無妄之災(zāi)。當(dāng)初，你父親讓我抬了她的位分，也多虧我百般阻攔，這種小門小戶出身的人怎配當(dāng)我陸家的主母？”

聽著陸老夫人的話，陸云歌心里對她倒是有了一兩分的好感，同時也有了主意，陸老夫人心里對薛氏那一房有著諸多不滿，將來可以成為她利用的跳板，好好打壓打壓薛氏那邊的勢力。

“祖母，這話您往后在父親面前莫要再提了，徒惹他心煩。我這一趟雖遇了歹人，可到底是遇到九千歲出手相救，清譽沒受損，仔細(xì)想想，這又何嘗不是我的福氣呢？”

陸云歌最不喜歡咬文嚼字的矯情，偏偏她現(xiàn)在沒法做那些離經(jīng)叛道的事，若在她現(xiàn)在毫無自保能力的時候驚了陸家上下，只會對自己不利。

陸老夫人贊賞地點了點頭，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頓了頓，隨即慢悠悠開口：“好好好，就依我們歌兒的，祖母往后不說這些了，關(guān)鍵時候，你還是總向著你父親說話?！?/p>

陸云歌沒否認(rèn)，也沒再接話。

陸安，話本子里對陸云歌沒造成最直接的傷害，若真說他有什么不值得原諒的，大概是他對陸云歌的弟弟陸瑾成太過苛責(zé)吧，不問青紅皂白就趕人出府，斷了父子親情。

他話本子里的結(jié)局是潦倒病逝，也算應(yīng)了那句一步錯，步步錯吧。

等把廚房備好的飯菜全部擺好，孔嬤嬤笑開眉眼，走至里間提醒陸老夫人該用膳了。

“祖母慢些?！?/p>

陸云歌起身上前，先孔嬤嬤一步，親自攙扶著面前這個老婦人慢慢走去了外間的飯桌前。

陸家的餐食較為豐富，桌上各種玉碟里擺滿誘人食欲的點心，分別是山棗糕、桂花糕、紅豆蜜乳糕和栗子糕。中間放著主食金絲燕窩粥，冒著香甜熱氣，聞著教人胃口大開，兩旁還擺著醬鵝腿和香酥鵪鶉、姜汁白菜。

陸云歌闖蕩江湖的時候，吃過最好的酒樓是一品齋，那里的廚子做的食物她覺得就已經(jīng)色香味俱全了，可這么看著陸家桌上的飯菜，她不禁眨巴眨巴眼睛，自己也算有口福了。

“不必守府里的規(guī)矩了，來，趁熱吃些。”

陸老夫人見坐在旁邊的孫女遲遲沒有動筷子，以為她是顧著陸家的組訓(xùn)，長輩未動筷之前不得亂動，抿唇一笑，親自把盛好的熱粥擺到陸云歌的面前。

吞咽著口水，陸云歌自然也沒再裝模作樣，拿起旁邊的玉勺舀起一勺，隨意吹了吹熱氣就整口吞嚼著咽下，那副模樣落在孔嬤嬤和陸老夫人的眼里，直惹她們二人發(fā)笑。

“就該這樣吃東西，看著討喜，有福氣?！?/p>

東院這邊一團(tuán)和氣，再說陸府西院那廂。

從東廠回來的陸安，雙腿仍是發(fā)軟的，寒風(fēng)里頭他前額掛著層層冷汗，滿腦子想的都是出宮時被傅淮馬車帶去東廠以后的那些事。

他心里叫苦連連，怎得就做官做成了他這種境地，兩頭不是人，九千歲給他看的那份受賄名單里寫得清清楚楚，有他陸安的名字。

長嘆一聲，他垂首背著手走去薛如眉那邊，剛進(jìn)院子就聽見里面母女談笑的動靜，他想到先前私收銀票的那件事，當(dāng)即沉了臉色，皺眉用力推開房門。

“老爺回來了啊。這是怎得了？”薛如眉探頭看了一眼門口，明媚笑意未收，她拍了拍女兒的手背，起身迎了過去。

換來的卻是陸安的一頓斥責(zé)。

“你還有臉問？若當(dāng)初不是你娘家表親想求個一官半職，你非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哄著我?guī)鸵r，我還至于，落了這么大的一個把柄在那閹人手里？”

薛如眉有些怔愣，她不愿女兒聽見二人爭執(zhí)，輕咳兩聲，示意屋里的婆子先扶陸云鸞回屋。

直至陸云鸞走遠(yuǎn)，她才使著往常取悅男人的那種狐媚手段，貼過去哄道：“老爺這是說的哪里話？怎就成了把柄？消消氣，你與我好好說說。”

陸安雖然嬌寵薛氏，可他并非真的貪圖美色，比起男女之間的那一層，他心里最在意的還是他的官途，還有陸家以后的繁盛光景。

有些不耐煩地把懷里的嬌軟身子推開，陸安走去桌前坐好，冷哼一聲：“你可知，那傅淮就憑我在朝堂上替太子爭辯過幾句，把我歸為太子的黨羽。他今日將我?guī)|廠，就是拿我曾經(jīng)以權(quán)謀私的那件事要挾我，讓我把名下的門生列出一份清單出來，舉薦給他。”

薛如眉的心機(jī)城府用在宅院里還行，她眼皮子淺，哪里會看明白朝堂的局勢。

“他一個太監(jiān)，要那些官員的名單做什么？”

“他是三皇子的人，你覺著他要那些是做什么？若真把名單交給了他，就相當(dāng)于我轉(zhuǎn)投了三皇子，背叛了東宮那邊?！?/p>

薛如眉見他有些嚴(yán)肅，心里跟著一緊。

“早知道，當(dāng)初就不去廣福寺了，這樣的話，咱們歌兒也不會招惹了那個煞星……”

“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朝堂之間的爭斗，是歌兒不遇上他，我就能置身之外的么？”

陸安又駁斥了一句，還想再說些什么，可他心里又明白薛如眉這種不算聰慧的女人幫不了他，思來想去，他拋下了她，急匆匆地去了母親那邊。

陸老夫人到底是國公府嫡女的出身，有學(xué)識，又明事理，有她替自己出謀劃策，這場困局未嘗不會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