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祾頓了頓,接下去說:“或許你聽過她的名字,她曾經(jīng)是妖盟的主要成員之一。我曾經(jīng)聽她的同伴說過,有她在,傷亡比一定是最低的,效率也是最高的。但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什么其他稱呼,多是一些妖獸或她的前輩稱呼的……”
“殺神?”謝祚答道,“據(jù)說是因為當(dāng)年她十六歲時便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考驗進入妖盟。而所謂的考試便是圍剿邪山,她在其中斬殺了將近一半的邪妖,被當(dāng)年的‘主考官’戲稱為一尊‘殺神’。在她逐漸成為妖盟中近乎不可或缺的一員之后,這個名號也傳開了?!?/p>
“更正,不是近一半,而是除那些距離其他‘考生’更近的低級邪妖之外的全部,而且是在半炷香之內(nèi),”程祾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暗褐色長鞭,在手中輕輕摩挲著,“傳言中她出來時,這柄鞭子還在滴血。它沐浴高級妖獸的藥血而生出靈智,母親將它命名為‘藥’。這也是她留給我的唯一一把武器,另外兩把……大概是留在了妖盟吧,我從未見過?!?/p>
“你知不知道,妖盟在各省均有數(shù)間分館,其中的一部分分館會出展歷代妖盟中佼佼者所遺留下的物件。”
“你娘的那兩把武器都在分館里頭展著,一把名為‘萬骨’的骨鞭,一把名為‘枯’的長劍,不過都在那京都的總館內(nèi)保存著,有時會出展,有時還會讓人去嘗試喚醒兩名器靈。當(dāng)然,八年來從沒有人成功過,如果有機會去看看,你要不試試?”
謝祚饒有興致地看向程祾,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絲波動。
程祾緊閉著眼,好看的眉頭輕蹙著,直到幾滴冷汗滴下,才驚醒似地坐起,一只手扶著頭,另一只手緊攥著被子,似乎每一次呼吸都盡了全力。
謝祚見狀,趕忙跟著坐起,想扶他一把。
“難怪……難怪這八年來一直隱隱約約聽到什么聲音,”程祾眸中數(shù)點白光閃爍,他艱難咽下一口血,“如果可以,我會去,履行我的……責(zé)任?!?/p>
說完這句話,程祾似脫了力一般,癱倒在謝祚懷中。
程祾的意識逐漸模糊,直到四周景物構(gòu)筑完成,他才生出腳踏實地之感。他睜眼,白色的眼中混著些許金色,倒映著記憶中的舊景。
這是他的家。
一切都如八年前一致,無論是庭院中任何一片花叢,亦或是光滑如新、毫無臟污的石板,都是那夜之前的景象。
他靜靜地站著,如同在等候故人。
遠(yuǎn)處出現(xiàn)一抹模糊的人影,身著血衣,依稀能看出布料原色為青色,衣擺破碎,血液蜿蜒,順著裸露在外的皮膚滴落,卷曲臟污的烏發(fā)垂地,拖在地上,在地上留下猙獰的血跡,能透過這卷曲猜測出原本也應(yīng)是極長的辮子。
待那人走近些,才勉強能看清那沾血的臉。
殷紅自眼角淌出,流入衣上的整片。
直至過了一會兒,那人才抬頭,撥開兩邊的長發(fā),露出一張與程祾有三分相似的臉。
那人身上的血卻非是尋常的腥臭味,甚至透出一股奇異的藥香。
他開口,用極為沙啞的嗓子說道:“去找他們,請務(wù)必……禾滿的血親,我……我們將來的……主人?!?/p>
程祾想起來在哪里見過他了。
那人是一名器靈,名曰:
藥。
“是您?”程祾抬頭,白色的眼睛里倒映出那張沾血的臉,“藥?為何今日突然來找我,還有,此處是哪?”
“請……找出禾滿的……死因……拜托,找到……他們,我已無救,只有他們才……能幫助你?!?/p>
“請你……相信你自己的眼睛,用它去見證這個世界,總有一天……你能夠……看到這個世界的核心,能見到……其他人……見不到……的,規(guī)律……”
他這通話似乎用盡了所剩的所有氣力,說完之后,那張破碎的皮囊逐漸破碎,血液從縫隙中滲出,流入地下,混入這個“世界”。
程祾忽地睜眼,一瞬間身體失衡,便向前倒去。
堪堪穩(wěn)住身體,他開始環(huán)顧四周。
他此刻正在山上走著,向下還可看見先前待的城。而他白發(fā)未束,顯然不像他的作風(fēng)。
他真的很想問問在他前頭走著的人在他沒有意識的時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他沒有。
如果真發(fā)生了什么奇怪事,那他腆著臉上去問真的會很尷尬。
他快步幾下追了上去,跟在謝祚后面。
謝祚回頭,笑著從袖中取出冪籬,扣在程祾頭上,調(diào)整了幾下那白紗,以確保能遮住臉部。
“你剛剛怎么了?怎么叫也不回,”謝祚放慢腳步,直到與程祾齊肩而行,他略低頭,“剛倒下就坐了起來,拉拉扯扯才肯穿衣服,頭發(fā)也不肯我碰,冪籬也不戴一下的,眼神也不對勁,跟要殺了我似的,講話也不回一句,一開口就吐血。程祾,你不會真被鬼上身了吧?”
“沒……不是鬼,一時半會兒的,扯不清楚。說實話,這事我也搞不清楚,那位前輩我并不熟,只見過幾次,在我印象里,她倒不是這樣的,也不知道跟母親的死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背痰捝焓痔Я颂缁h。
鬼知道這人為什么直接把它扣了下來,連路都看不清。
“既然說‘一時半會兒扯不清’的話,要不到地兒了再與我談?wù)??行,我等你。之前倒是沒聽你給我講過什么關(guān)于你家的事,終于等到你良心發(fā)現(xiàn)了?”
“你……算了。今天趕路半天,傍晚就能到蜀京了吧,行程和你那份地圖上幾乎沒有任何差別。”
“對,明日算正式到蜀京,隨后帶你面見國師……不對,更像是國師受人所托來見我們,可真是莫大的面子。小家主,你曾經(jīng)見過國師嗎?”
“前代的話……應(yīng)當(dāng)是見過的,但若我沒記錯,那位七年前就離奇失蹤了,此后便是她的兩位弟子分別繼承了國師和副國師的位置,大國師楚青來和副國師楚江回,這兩位的話……或許曾經(jīng)見過寥寥幾面吧,這六年來我忘了很多事?!?/p>
忽地,謝祚摘下程祾頭頂?shù)膬缁h收入袖中,“是嗎?呵……罷了,不說這個了,此處已快到深山,可以開始正式趕路了?!?/p>
語未落,他便攜程祾從官道離去,探入山林之間。
不過半日,便已將行到目的地,最后一躍,謝祚踏在通向蜀京的官道上。
他將程祾放下,抬頭看了看天,天色尚早,即使以他的正常速度走,也能在傍晚之前到達(dá)。
還有空余時間。
他扶著程祾在路旁挑了塊相對干凈些的地兒,掏出木梳簡單為程祾梳了個頭,仔細(xì)戴上冪籬。
“走吧,再過會兒就到蜀京城了?!?/p>
“謝祚?!?/p>
“嗯?”
“你先前所說的,關(guān)于那兩件武器的展覽,最近有嗎?”
謝祚笑笑,向前走去,“分館不定期會從總館調(diào)過去,不過大部分時間都在總館內(nèi)部放著,等到了燕都,憑著原主人獨子的身份,說不定真能把那兩取來用用?!?/p>
“那行程里,可有途經(jīng)渝州?”
“怎么?六年沒回,想你那稀爛的家了?可以經(jīng)過,也可以不經(jīng)過,經(jīng)過的話……得繞點路,之后的行程會趕一些,不過應(yīng)該沒大問題。”
“嗯,那……多謝了?”
不知不覺中,直到真正到了大門前,才驚覺時間之快。
本朝未有宵禁之習(xí),只是限制了部分行為,但都與普通人的生活無關(guān),所以越是繁華的城市,晚上的人就越多。
僅僅是傍晚,就顯現(xiàn)出人擠人的趨勢,不禁令人感慨:
不愧是次都。
看著街上各種的異類服飾發(fā)飾面妝,謝祚偷摸著摘下了程祾的冪籬,又將程祾扯入小巷子里稍上了點妝。
似乎在這里,這如瀑白絲也并非特殊。
正想著,他的視線里出現(xiàn)了個家伙。
那人打著一把花紋奇異的赤色紙傘,身著華麗的女子服飾,頭發(fā)仔細(xì)地束著,能勉強看到其身上的金飾銀飾,明顯一個小姐模樣,身旁卻無一人侍候。
看似毫無目的地閑逛,實際上暗自確定了目標(biāo)。
謝祚猛回頭看向程祾,而那人卻對這條毒蛇的伺機而動毫無察覺,只在察覺到他的目光后對視了一眼,甚至沒有讀懂他的意思。
只見那抹紅色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與他近在咫尺,直到路過程祾,卻也只是擦肩而過,沒有任何動作。
真的只是他的錯覺嗎?
直到一個繡著梅花的香囊落地,發(fā)出輕微的聲音。
程祾俯身,撿起它,輕聲說道:“這位‘小姐’……您的東西掉了?!?/p>
“她”回頭,一雙粉紅色的眸子盯著二人,甚至令謝祚感到毛孔悚然,秋風(fēng)入骨。
“她”碎步過來,撿起它,甚至姑娘般的姿態(tài)都學(xué)的有七分像。
“她”遞過香囊,微撩頭發(fā):“既然是在姐姐身邊掉的,那即是有緣,這香囊于我也非是重要之物,倒是里頭的香料,還望細(xì)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