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祾嘗試著動了幾下,發(fā)覺那絲愈發(fā)松弛,許是不久便能解除。
那青衣人笑了一下,似乎周身氣質(zhì)都變了一般,疏離的眼盯著梅,嘴里似乎喃喃著什么,右手輕撫在梅的發(fā)頂,好似又回到了先前的柔和。
突地爆發(fā)出一股強勁的風,那人的長發(fā)飄起,露出一對正在發(fā)著光的山茶花耳飾,似乎在剎那間盛開了。梅的目光逐漸暗淡下去,鮮血從七竅流出,他緩緩倒下去,躺在流水中,一點點地向下游而去。
水逐漸異常地漫上陸地,謝祚率先割開了弦,正欲回頭找程祾,卻見一道黑色閃過,一個白色的身影落在程祾身邊,是白竹。白竹的眼睛輕瞥了一眼他,赤傘在他手中轉(zhuǎn)了一圈,連帶著程祾一起消失。
謝祚望著二人消失的地方,似是如釋重負地笑了笑,向河中走去。
“你到底想怎樣?”程祾在平穩(wěn)落地后終于選擇了發(fā)問。
在瞬間就能銷毀那根弦,自然也能在那瞬間毀滅他,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何。
白竹收起了傘,輕抬頭看向程祾,答道:“我已經(jīng)說了,這只是為了保全梅的靈魂。如果你在,謝祚根本不可能會讓梅的靈魂保持完整狀態(tài)?!?/p>
“那我們?nèi)缃褚ネ翁帲俊?/p>
“我會帶你出去,若有疑問,也請留到外面再問,可行?”
似是很快達成了協(xié)議,一路上幾乎沒有什么溝通,卻也幾乎沒有違背的行為。
這大抵是“遇上同類”了。
一路上多是些想要分一杯羹的妖獸,但礙著白竹,最多只是垂涎一下程祾,還沒幾個敢真正動手的。
但總有不怕死的家伙。
白竹見著面前似墻一般的家伙,暗罵一聲。
沒長眼睛的。
那家伙確實沒長眼睛,甚至讓人懷疑那是否算是一顆頭,他停在二人面前,跟瘤子一樣的腦袋半中央開裂,一開一合,似乎就是一張嘴,凈說些人聽不懂的話。
程祾大概猜出來了,要么是要他留下,要么是要他們兩個留下??傊鳛橐粋€人類,還是個幾乎無法動手的人類,肯定會被人所惦記著,只看對面識不識時務(wù),能不能感受的到白竹的力量。
很顯然,對面是個沒有一點感知力的傻子。
白竹顯然是不打算跟他講道理,手中白劍揮動,剎那間長了起來,似一條細蛇般的骨鞭,身上也多了甲胄樣的鱗。
“我不想說第二遍,”白竹的聲音依舊是那樣輕輕柔柔,但明顯帶著怒意,“我不希望任何人去干涉結(jié)果,或者直接傷害我所帶著的人,除此之外的事,我大可以不管?!?/p>
聲音不大,但因為法術(shù)原因,平等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大概先前沒動手的人都在慶幸吧。
白竹揚鞭,雪白的鞭子猶如真正的蛇一般,直勾勾朝著那妖獸去,僅僅是一鞭,也足夠那家伙殘廢半個身子。
“我希望這是我最后一次遇上違反我這種原則的人?!?/p>
“走,不要在這里逗留?!卑字窕仡^,身上的鱗甲瞬間散去。
“嘭?!?/p>
“嘭。”
兩聲并不大聲的術(shù)法對撞的聲音響起,水花四濺,不久又歸于死寂,唯留下潺潺水聲。
謝祚向水底墜去,身上狼狽不堪,血液從周身的傷口滲出,可他的眼中是意外的清明,漸漸泛起一抹白色,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抓到了。
不知為何,他停止了下沉,一條白色似長綾的條狀物探入,牽帶著他上去。
是梅的水袖。
突的,岸上傳來一陣樂聲,一聲驚起千重浪,連那水袖也不知何時斷裂了。借著水的勢頭,謝祚翻身,破出水面。
來人是先前縛住他與程祾二人的“樂伶”——錢滿音。他抱著一個僅剩下一根弦的琵琶立在那里,卸下了笑意,神態(tài)微慍,這一絲情感卻也在謝祚發(fā)現(xiàn)的瞬間消失不見。
“我說為何阿梅會平白無故地脫離掌控呢,原來是有你在啊,”他收起琵琶,一雙眼似笑非笑地望著對岸的謝祚,“我記住你如今的名字了。重新認識下吧,小謝郎?我是說,謝祚。”
“我倒覺得沒有必要呢,錢滿音。我不會向你透露任何信息,即使你或許已經(jīng)了解了大半,我還是……不敢賭吧?”
謝祚凝重的表情中竟透出一絲笑意,左手反手從袖中掏出長劍。
那長劍除了劍柄上嵌著一顆猶如獸眼的寶石,通體純黑。流露出一股寒冷肅殺之氣,猶如在那終年冰封的高山之上,此劍一出,似是周圍的空氣都寒了幾分,動蕩的江水也在那剎那凝結(jié)成冰。
“這把劍……”錢滿音盯著它,似在思索著什么。
謝祚箭步?jīng)_上前,趁著錢滿音愣神的片刻,似要一擊斃命。
“只是可惜了……”錢滿音反應(yīng)極快,喚出琵琶,以它擋下了這一擊,絲弦緊接著似要像先前那般困在謝祚,卻被那劍氣斬斷了。
雖由整個琵琶擋下了這一擊,可錢滿音仍然是不住地向后翻滾幾圈,才堪堪起身,比起梅和謝祚,樣子似乎更加狼狽。
可他仍然神態(tài)自若,抬手擦了擦臉上的雜草,笑道:“我說呢,為何你分明年紀不大,本領(lǐng)倒不是一般的強,原來師從她啊……”
“如果我猜的對,那么,你的恩師應(yīng)該是,踏云,對嗎?”
“如果不錯,那你擁有來自仙山的‘凜獸’,那也不怪,畢竟那位真仙可是出了名的愛護徒弟,這種級別的給她的徒弟再正常不過了?!?/p>
“不錯不錯,沒想到這么多年了還能與她所授之徒交手,”他笑了,“小謝郎,你這可真是……我都不忍心對你下手了。”
他轉(zhuǎn)身離去。
謝祚收起了那凜獸劍,咽下一口血,轉(zhuǎn)身看向梅:“或許,我們可以再聊聊?”
“畢竟,再不聊,就沒有機會了?!?/p>
通道的另一邊通往城郊的林中,白竹不知道該是說幸運還是不幸。
在他們出來的瞬間,裂縫坍塌了,所有的一切都被這空間真正的締造者——錢滿音所吞噬。
然而,就在他們出來的瞬間,從外表看來似乎狼狽不堪的錢滿音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正笑盈盈地看著他們。
“哎呀,小白,我們這算不算是……狹路相逢?”
白竹不語,將程祾推向身后,默默向前了一步。
錢滿音主動迎上去,似是慈愛般的擁他入懷,耳語道:“我已經(jīng)知道你想干什么了。挺不錯的嘛,算的這么準,連他的能力都知道了,告訴我,究竟是什么?!?/p>
白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嘴巴一張一合,又似是用盡了全身力推開他,口中不住地吐著血。剛剛被推至一旁的程祾上前扶著他,卻被突然點名。
“阿祾,你難道就一點也不好奇,日日與你同床共枕著的那位小謝郎,究竟是何身份?”
程祾抬起頭,似是極其不爽般地回答:“好奇,怎么不好奇了?!?/p>
“但你似乎不了解我?!?/p>
“你知道嗎,我最討厭有人在私底下說別人的秘密了。我要想知道,就當著面問,如若真不說,要么是感情不夠深,沒有問的資格,那我不會問第二次;要么是實在隱蔽,對方也不可能回答,我更不會再提?!?/p>
該說不說,作為曾經(jīng)的少主,作為一個家主,該有的架子,要有的時候還是有的。錢滿音內(nèi)心念叨著。
到底還是眾星捧月長大、涉世未深的孩子模樣,天真的很。
“既然你執(zhí)意如此,我也不強求。但你真覺得,這樣一個警覺的人,可能會信任你嗎?”
話語剛落,那人便一轉(zhuǎn)身消失了。
白竹勉強地站了起來,說道:“關(guān)于我,你還有什么疑問嗎?”
“關(guān)于你的話,目前還真沒有,不過你知道什么關(guān)于我母親的事嗎?”
“你是說安禾滿?妖盟的戰(zhàn)神,通常出手就意味著勝利的存在,可以用恐怖如斯來形容。不過我沒真正見過她,對她的印象僅限于道聽途說,你如果真的想了解她,或許可以去妖盟看看,至少有蘇柏還算可信,當初安禾滿可是他親自指導(dǎo)的。”
白竹頓了頓,轉(zhuǎn)身向后看去:“那邊兩位,似乎還在猶豫下不下手呢,國師大人?”
一道劍氣破開叢生雜草,一女一男相繼走出,不過都身著便服,無法從著裝辨認身份。
那女子率先開口道:“在下楚青來,奉師命協(xié)助盟主做事。”
白竹讓出了程祾,說道:“我猜,你們二人要帶走的不止程祾一人吧。那謝祚目前還在‘虛臺’上,煩請二位等待片刻?!?/p>
不會太久的,這臨時搭建的戲臺馬上就要坍塌了。
謝祚心中在數(shù)著時間,一刻鐘馬上就要到了,再過一會兒,支撐著梅的那些傀儡絲就會隨著魂絲的斷裂而一起消失,而梅的靈魂也將得到解脫。
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梅睜眼了:“你……能告訴我翟郎的名字嗎……我雖然知道是哪個字,可我……”
謝祚回應(yīng)了他,他當時從程祾的口型中讀了出來。
“翟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