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動作微微一僵,許是好久未曾看過如此赤誠無欺的眼神,還正是沖自己來的,也不免心上一顫。
一曲鴻舞,草草收場。
“隨平,怎么今日練舞不見長進?你可知,箐姐留你在這里的用處?”
又是一道女聲,與桂香的輕柔婉轉(zhuǎn)不同,只聽得話語里夾著幾分厲色,不見其人先聞其聲,想必出言者在這樓子里必份量不淺,清明循著聲想看看人跡,但人已從樓上下來,一席白衣綠袖,臉生得清透,一雙鳳眼輕輕挑起,看著與這樓里普通侍人稍顯尊貴的服飾,清棠只是埋下頭,不動聲色地偷聽著。
“隨平,你自年小便入了這樓里,怎么現(xiàn)在都十二三碎了,舞姿不如其他藝人,好好練練吧,我在樓上替樓主監(jiān)管著,你一開始倒是不錯,后面怎么僵硬了?莫是看到心上人?”
一句打趣的話脫口而出,語氣雖說嚴肅,但也有寬容,清明細細打量起來,黑亮的頭發(fā)被扎成一股麻花辮,一縷青帶結(jié)成蝴蝶結(jié)掛在尾梢。
“我明白了,我會更加努力,感謝沉胺姐的教導。”少年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聽夠了嗎?聽夠了就出來點評點評?怎么,要白看我們樓里雁隨平跳舞?”忽然,她轉(zhuǎn)過身,正面向同樣心虛低著頭的海清明,他被她這么一說,只好面色發(fā)紅,尷尬地起身,正打算一番恭維,“不用恭維了,我對客人名字沒興趣,他或許會記住你,因為你的出現(xiàn)讓他挨了我的批,”沉胺努努嘴,或是察覺到海清明面色一紅,“公子放心,他不是那么小氣的人,對吧,雁隨平?”
和剛剛一臉嚴肅的人不同,像有兩副面孔,語氣倒有點判若兩人。見眼前人皺著眉,沉胺自顧自地做起介紹,“這位公子,我是沉胺,是這戲樓樓主的侍從,平日也就喜歡攢攢錢買買新衣服,樓主人美心善,當時就是她見我們沒家,才把我們收了當戲子來,我們才有這個家,這位小弟是雁隨平,年齡尚小,是個苗子,性格卻內(nèi)斂,倒不易近人,公子,您看他跳舞都這么久了,若你們能成為一個交心知己,也是欣慰的,我們看著他長大的,他心眼子不壞的?!?/p>
海清明聽著這一番陳述,想著不說個名姓說不過去,“諸位好,我是河灣橋的海清明,喚我清明便是,問過沉胺姐姐,如果雁隨平愿意的話,我很想和他交朋友,他舞姿很好,眼睛清澈,我很喜歡。”天真無邪地說出一段話,一雙杏眼緊緊盯著雁隨平眼里的一汪秋水,突然又想到雁隨平的性格內(nèi)斂,也只是別過臉,笑盈盈地看著沉胺,“若是你愿意,我也不會拒絕?!绷季茫鲁鰩讉€字后,正打算抱著一旁的琴離開,又折返回來低低說了句,“若想找我,就來東屋最里面的左側(cè)的房間?!睖\淺撂下一句,就垂著頭抱著琴離去,不知是錯覺與否,雁隨平離去時,海清棠聞到一股清香的杏花味。
“他是這樣比較怕生的,但這愿意和生人交流,還是頭一回,”沉胺理了理裙子,“那就希望小公子能幫忙照顧他了?!?/p>
清明不知為何看著他的離開有一股想追上去的沖動,明明才認識沒多久,便一雙深藍色眼睛久久停留在他身上,仿佛中了魔,但雁隨平無論是舞姿還是談吐,都很清冷幽幽,又怎會是魔呢。
“不勞煩沉胺姐姐費心,我定會相守他身邊的?!?/p>
少年稚氣未泯,一番認真的話倒引起了沉胺的輕笑?!耙杂蛇M這樓子啊,得搞來一個牌子,我?guī)闳フ覙侵鲗と?。”沉胺微微一笑,白皙的臉上映著兩個酒窩,輕輕拉起他的手,把他左轉(zhuǎn)右?guī)?,進了一個小屋子,屋子不大,但附近很是清幽,一小片青竹桃樹包裹著一個小木屋,顯得格外養(yǎng)眼。
“你在這等著,我敲敲門,興許這時候她還在看書,樓主喜靜,也愛書,也是個別致的美人嘞?!陛p笑著叮囑一番,輕輕躍上臺階,咚咚咚地敲起門來,“陌離姐?得空嗎?沉胺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同意?”
“沉胺?。块T沒鎖,進來吧?!?/p>
“我還帶了個小公子,不知可否……”
“有客人造訪?。磕且策M來吧?!?/p>
啪嗒一聲,門開了,斜著映著一個女子,一雙眼睛流波似轉(zhuǎn),皮膚白皙,雙眼眼角映著痣,幾縷青絲散在肩邊,一身白衣細紋,此時正用棕色的雙眼打量著來者,或許處于禮節(jié),審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見來者沒什么敵意,便笑盈盈地請進了屋內(nèi),笑得恬靜不染鉛俗“還沒來得及給你們沏茶,倒是你們先來了?!?/p>
“不勞煩陌離姐,我來吧。”
沉胺快手快腳地端水遞茶,陌離撐著頭看著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微微出了神。不知什么時候,在她心里,沉胺就被自己這么慣著寵著,無妨,誰叫她要寵著呢,沉胺會處理一些事情,身陷局里興許會全身而退。
“陌離姐,這位是海清明,就是,隨平小弟的新朋友,”沉胺不禁咽了咽口水,真是想到什么說什么,“呃,隨平小弟這不沒什么朋友嘛,我們有時候也關照不來,就希望,能……”
話沒說完,一張小玉牌啪嗒放在了桌上,“海清明,請你妥善保管好此牌?!笨粗鴣碚吣贻p單純,又想著是沉胺介紹的人,沉胺辦事她放心,她看人準,做事快,再說了,雁隨平確實需要一個玩伴,起碼有個人陪著,才放心,便放下了疑心。
小手接過了那張小玉牌,心中的不可置信還是被冷靜取代,“清明不會辜負樓主姐姐和沉胺姐姐的期待的,自會收號這玉牌?!背聊肷?,誠意出言,他沒想到會如此快得拿到小玉牌,“雖說我給的快,但切記要珍惜。”
微微挑起的眉,凝視他的眼神,無不都在說,這很重要。海清明的手緊緊握著,也沒等他開口,“天色晚了,外面雨還沒停,不如,就先去隨平那過夜吧,他不鬧的,公子請放心。隨平又認可了你作為他的玩伴,那想必你去應該不會出什么岔子?!蹦半x看著桌前的燭火淡淡開口,是啊天色很晚了,不由地,一股困倦涌了上來。
“小公子,你看意下如何?”
“樓主姐姐這么說,那我恭敬不如從命?!比嗔税蜒劬ΓЬ吹貙⒂衽鍎e在了腰間。
“沉胺,你帶他去吧,你先問問隨平,若他怯生,就帶到客房去?!彼厥忠徽校偷驮诔涟范叾趦删?,便讓沉胺帶人關門離去了。
陌離則是靠在窗邊,目送著二人的離去,一雙眼睛停留在二人的背后,知道影子都沒有了才回了床,打算沉沉睡去。
“小公子,你要記住這路啊,這路你以后可要常來的?!?/p>
雖說路上很黑,但有沉胺提燈陪伴,也算是有個依靠,“就送到這了,我去看看他還睡著么。”沉胺一把將手中的燈交給他,自顧自地跳上樓梯,輕輕喚了聲隨平,又輕輕敲起了門,沒出一會,一道人影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屋內(nèi)亮著燭火,襯得人影搖曳。
“沉胺姐?這么晚還沒有睡嗎?”少年揉著眼,還沒注意到不遠處的人影,“隨平,天色有點暗了,可否,留小公子一夜?”沉胺壓低聲音詢問,“這黑里瞎火的,先不提趕路,要是碰到拐賣小孩的,見別人有難倒也不是我們的作風?!痹捳f到這樣了,雁隨平環(huán)視四周,注意到鎖在角落里的海清明,便向他招了招手,發(fā)覺他困了,便來到他跟前,沉胺也識趣地退后了一步,他輕輕扶起困得蹲在地上的海清明。
“清明,困得話,來我屋里睡會吧?!备杏X到被攙扶著,哼哼唧唧出了聲,“好困啊,整不開眼了。”尾調(diào)懶懶地拉著,“好好好,進屋睡?!?/p>
少年眼前浮現(xiàn)出很久的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