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有人寫了第二張、第三張紙,比如,先前的那個男人,他寫了第二張:“希望高湖小姐保佑我能平步青云,家庭美滿?!彼笞∧菑埣?,朝高湖的遺像拜了兩拜,隨后竟將那紙吞了下去!
沒錯,吞了下去……
高湖這才發(fā)覺并非就他一人做出如此荒唐的事,還有學(xué)生、孕婦、老人,還有很多人。
學(xué)生的父母祈求高湖保佑,保佑他們的孩子可以高中,他們把揉成一團的紙塞進了學(xué)生的嘴里,用眼神逼迫他噎下去,隨后又拽著他快速離開了白布棚。
孕婦摸著肚子祈求高湖保佑,保佑自己的孩子可以平安無事,她那令人心疼的丈夫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孩子生養(yǎng)下來,但孕婦吞咽紙條時難受得干嘔。
老人佝僂著身子祈求高湖保佑,保佑自己可以再活幾年,他想看著自己的孫子結(jié)婚生子,他想要四世同堂、兒孫繞膝的日子,哪怕自己手抖到寫不了字,而紙條阻滯了他的吞咽,讓他當場窒息死亡。
這真是太荒謬了?。?!這些人她一個也不認識,他們究竟把她當成什么了!可以許愿的神嗎?。?!
高湖從不認為自己是很善良的生物,要論善良,她覺得連乞丐都比她更高尚,因為他們依附于人,就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
可她現(xiàn)在也算得上是公眾人物,那就一定要體現(xiàn)出她作為公眾人物的指引性,不客氣地講,她一直認為自己的存在,就是為了被贊頌的,她引領(lǐng)著自己能影響的所有人,引領(lǐng)著他們的思維,引領(lǐng)著他們的五感,引領(lǐng)他們走向一個可以被期待,可以被向往的未來。
那里不是烏托邦,那里是極樂世界。
那里的人們把體諒他人當作一個很自然的事,即便他們曾經(jīng)也有過爭執(zhí)或者矛盾,可只有善良和友愛才能化解一切戾氣,周而復(fù)始的惡性循環(huán)只會讓一切變得更糟。
設(shè)身處地須成為追隨者的圭臬,同時這也成為了高湖追隨的理想國度。
高湖生前幫過很多人,男女老少皆有,盡管也被騙了很多次,她還是樂此不疲地奉獻出自己能給予的全部。但只有高湖自己知道,她并非是因為善良才這樣做,而是為了心安理得地處在這樣一個高位上。
她不關(guān)心那些人為什么苦難,有什么苦難,她只是想把他們打發(fā)掉,無論是用錢還是沒什么用處的善心。高湖無所謂,她不缺這些東西,就可以把這些東西給別人。
但那只是她的一種贈予,而不是什么有求必應(yīng)的恩澤!就憑她以前的那些舉動,那些行為,就將她視為許愿必靈驗的代名詞?高湖討厭現(xiàn)在的人們,討厭他們不問自取的無邊界性,討厭他們自視清高的優(yōu)越感,討厭他們囿于現(xiàn)狀的無理想狀態(tài)。
高湖不忍心再看見這樣的場景,可再怎樣躲避人群,也還是有人陰魂不散地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高湖無比煩躁,甚至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才會造成現(xiàn)在這種情況。
“姐姐怎么沒有顏色了呀?”一個幼稚的聲音穿過嘈雜喧鬧的祈求聲鉆進了高湖的耳朵里,那是她的妹妹!!
高妍,高湖的雙胞胎妹妹,她們長得很像,光看外表的話,甚至連親生父母也分辨不出來,但是高妍比姐姐更活潑些,無論是出事前,還是出事后。
“姐姐笑起來好好看呀?!边@個可憐的孩子還不明白這個沒有顏色的照片意味著什么,只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看見過姐姐的笑容了。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她就自己一個人坐在遺像前面自言自語。
“姐姐呢?姐姐為什么不來見見我?妍妍已經(jīng)好久沒看見姐姐了……”
“姐姐是不是嫌妍妍笨了?”
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一個愿意和她說話的,高湖想,最起碼也要把高妍扶到旁邊去吧,讓她這么自言自語像什么話!高湖不知道,高妍已經(jīng)在這待了兩天了,一開始還是有人勸她的,但是勸不動啊,勸到最后還哭得一發(fā)不可收拾,到后來就沒有人愿意管她了。
高妍餓了就吃遺像前的貢品,困了就睡在磕頭的板上,她二十年前就神志不清了,一直以來就只會黏著姐姐,也沒有人覺得她這樣有什么奇怪的。
“她怎么又開始哭了?真是的煩死了!”沒人愿意管她不代表他們接受了這個瘋子,有兩個體格健壯的男人撥開人群走了出來,這個女瘋子已經(jīng)逃走三次了,第四次來抓她已是輕車熟路。
“不要哭,你姐姐會生氣的,她生氣的話就不要你了!”男人的話像念臺詞一樣不走心,甚至還帶著點威脅的意味,可惜高妍在意的是姐姐,而不是威脅。
高妍立刻靜了聲,還用手捂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一抽一抽的啜泣聲,紅腫的還含著淚珠的眼睛盯著這兩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你們認識我姐姐嗎?”
“是的,快跟我們走吧?!蔽吹鹊礁咤幕卮?,兩個男人架起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拖,人群中間讓開了一條小道,又迅速合攏起來,仿佛剛才只是一條小魚劃過海面而留下的尾浪。
高湖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她本以為那兩個人再怎么樣不喜歡高妍,也不會放任她這樣胡來,他們不是最重名譽的嗎?怎么會放任一個瘋子敗壞他們的臉面呢?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了……
高妍是他們趕出去的,是他們自愿放棄的??!
雖說解除親緣關(guān)系要雙方同意,但像高妍這種情況,別人隨便說兩句話她就當了真,那時候別人怎么說都是對的!哪里還有她說話的份?
那對狗男女真是敗類?。。「吆谛睦镆а狼旋X,恨不得自己是個厲鬼,將他們碎尸萬段?。?/p>
高湖記得,一直記得那一天,她很明白自己對于妹妹這般照顧不是出于自己的感性,僅僅因為高妍是自己的妹妹。在她六歲那年的春天,全家人一起出門野餐,那時候媽媽還是自己的媽媽,而不是現(xiàn)在這個惡毒的妖婆。
妍妍很開心,她一直期望著能和爸爸一起玩,爸爸很忙幾乎沒時間照顧姐妹倆,媽媽也很開心,因為爸爸前兩天升職加薪了,以后他們的生活會更好些。
高湖拉著妹妹的手走在前面,爸爸媽媽拎著東西走在后面,他們在說一些悄悄話,高湖很識趣地帶著妹妹到小河邊玩水。
“小湖,看著妹妹哦,別讓她身上濕水,小心要著涼的?!眿寢屪咴诤竺孢€不忘提醒一句,不過爸爸的臉色有些陰沉。
“夠了!孩子還在這呢,回去再說?!?/p>
“你等著!這件事我和你沒完!”媽媽在察覺到高湖的視線后又換上了開心的笑容,但在高湖看來,那笑容難看得像表面坑洼的隕石。
大人習慣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