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次踏上莫斯科這片土地時,已經(jīng)過去了幾十年了。
天早已黑了,燈火通明的莫斯科下著大雪。我攏了攏身上的外袍,拖著行李去打車。
好多年沒說俄語了,如今再說還是很流暢,成功坐上車的我有些得意。
阿列克謝你看,我可是很聰明的。
我在城中找了家酒店住下,看著窗外莫斯科的夜景,不禁感嘆如今的莫斯科好繁華,比起以前好了不少。
·第二日清晨
可能是太興奮,也可能是老年人覺少,我早早就起床了。我洗漱完換好衣服,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
好吧,穿太厚了跟熊一樣…
我看了又看,除了穿得跟個熊一樣,感覺還差些什么。翻了翻包,拿出一根口紅,小心翼翼的描繪著我的唇形。
等涂好,我才滿意的出了門。
出門去了一家早餐店,我點了土豆煎餅和我以前最愛吃的俄羅斯薄餅。
我先吃了土豆煎餅,雖然很好吃,但比起阿列克謝做的還差了些,俄羅斯薄餅還是一如既往的美味。
吃完早餐,我漫無目的逛著,想到哪兒就去哪兒。
我先去了扎里亞季耶公園,坐在長椅上看著公園的雪景。思緒倒退回那年,那天也跟今天一樣下著雪,那是我第一次遇見阿列克謝。
那日我坐在長椅上,拿著筆在畫公園的景色。由于太過認真,以至于身邊什么時候坐了個人都不知道。我側(cè)頭看向那人,那人正好視線從我的畫移到我的臉上。他跟我打招呼:“你的畫技不錯?!?/p>
如果不是我知道蘇聯(lián)人不怎么愛笑,不然我真的會以為他再嘲諷我。
我謙虛道謝:“謝謝。”
他看著我介紹著自己:“我叫阿列克謝?!?/p>
我眨眨眼,試探的說:“謝謝你,阿列克謝?”
阿列克謝雖然還是那副冷臉,但他眼里的開心都要溢出來了:“嗯,不客氣?!?/p>
我忍住笑意,突然很想跟這么可愛的他做朋友:“阿列克謝,我叫安琪莉亞,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嗎?”
阿列克謝沒想到我這么直接,一時間有些結(jié)巴:“當…當然可以!”
我回憶到這兒,沒忍住再次笑出聲,哈哈哈!他真的是個可愛的人!
坐了一個小時,我就從公園離開了,慢悠悠的去了老阿爾巴特街。
走在街上,我又想起我跟阿列克謝在這兒的第一次約會。
那時是夏季,不像如今這么樣冷了。我穿著碎花洋裙,與他并肩逛著。我們走進一家首飾店,我的腳步因為一枚戒指停下。阿列克謝順著我的視線看去,那枚戒指有些貴,雖然他家境不錯,但他的零花錢也沒辦法買下這枚戒指。
我只是喜歡并非一定要買,看了一眼就繼續(xù)去看別的首飾了。沒選到喜歡的,我們又離開了那家店。走在路上,阿列克謝有些心不在焉。
我轉(zhuǎn)頭看著他問:“怎么了?”
阿列克謝低著頭有些小聲的說:“沒事?!?/p>
我有些奇怪,這人沒事怎么會是這副樣子?但他不想說我也不會強求,只好附身湊近他安慰:“這可是我們第一次約會誒!阿列克謝,要開心才行!”
阿列克謝見我這樣,沒忍住伸出手捏我的臉:“知道了!”
我收住回憶,打起精神逛著街,買了不少好玩的好看的,準備給哥哥他們帶回去。
提著東西不好繼續(xù)逛了,我打了個車,最后去了郊區(qū)的白樺林。
在車上,這位中年人小伙子說著俄語問我:“女士怎么會去哪兒?如果想去看白樺有些景點更不錯?!?/p>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好說:“這是與故人的約定?!?/p>
他這才沒說話了,到了地方,我下了車。
我提著東西緩緩朝白樺林深處走去,天上的雪紛紛揚揚的落在我的白發(fā)上。
我在尋找著什么,終于我在一棵樹下停住。手里的東西掉落在雪地上,我哽咽的抬起手撫摸那棵樹,那棵樹上隱隱約約能看出刻著什么。
我知道刻的是什么,是阿列克謝為了哄我刻下的話。
這個是發(fā)生在我跟阿列克謝在一起的第二年,他沒跟我商量就報名參軍了。我第二天才得知,我當時很生氣,甚至對阿列克謝說了很過分的話。我對他說:“我這輩子都不要見到你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阿列克謝流淚,他抱住我哭著跟我道歉。
可我還是推開他回了學校,其實我已經(jīng)快畢業(yè)了,要離開蘇聯(lián)了,但我想留下來跟阿列克謝結(jié)婚??晌覜]想到這家伙會去參軍,我知道為了國家戰(zhàn)斗,是每個人的理想,但我不想跟我的母親一樣,等待父親一輩子,直至老死都沒能再見父親一面。
次日,我從住所出來準備去學校,可門一打開就看見像個雪人的阿列克謝。我紅著眼邊拉他進屋邊罵他:“你是不是個傻子?”
看他身上的雪就知道他在門口站了很久,可他見我紅著眼顧不上冷,緊緊拉著我的手說:“別生氣了,安琪利亞,我舍不得你哭。我想抱你,但我身上有雪?!?/p>
我流著淚替他拂去身上的雪,哭著說:“阿列克謝!你就是個笨蛋。”
他坐在沙發(fā)上,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用指腹輕輕擦去我的眼淚:“我可憐的小姑娘為了一個傻子流淚,真是不值得。”
我顧不上什么了,撲進他的懷里抱著他大哭:“不去好不好?我不能沒有你…阿列克謝…我不能沒有你。”
阿列克謝緊緊抱住我,安撫著我:“聽我說,安琪利亞?!?/p>
我把臉埋進他的胸膛默默聽著,他溫柔的說:“安琪利亞,你知道阿列克謝這個名字是什么意思嗎?”
我沒回答,他就自顧自的說著:“阿列克謝的意思是守護者,我要守護我的國家。安琪利亞,你的名字也很好聽,是天使的意思呢。我除了要守護我的祖國也要守護你,我想娶你,想給你一個家。”
我知道他去意已決,不再勸了,抱著他的手緊了緊:“那你要回來,我會等你的,無論多久都會等你?!?/p>
那天,他抱著我給我唱了《喀秋莎》這首歌,唱了很多遍,不厭其煩的用這首歌當作承諾,他會帶著勝利回到我身邊。
阿列克謝在去往前線的前一天,拉著我去了郊區(qū)的白樺林。他牽著我走到深處,在一棵樹前停下,他指著樹上的那句俄語:“Я люблю тебя всей душой”
他說:“安琪利亞,啊不,林曦…”
他用蹩腳的中文對我說:“林曦,我心悅你!”
我看著他的眼睛,哽咽著說:“嗯,我也心悅你。”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盒子,里面是我當初看中的那枚戒指,他拿起戒指托住我的左手給我戴上:“等我回來?!?/p>
我緊緊抱著他的腰答應了:“好?!?/p>
這一別,再次收到消息已經(jīng)是兩個月后了,我收到一封帶著血跡的信封和一件殘破的軍裝。
我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不愿相信,我的阿列克謝不會死的…
抱著軍裝癱坐在地上,臉埋進衣里痛哭著,耳邊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收音機播放的《喀秋莎》
“Про того,которого любила。”
(唱道她衷心喜愛的男孩)
“Про того,чьи письма берегла?!?/p>
(他的來信封封都收藏)
……
我從沒有想過那句“再也不要見到你”氣話竟然一語成讖,我心愛的人永遠的離開了我。
我在那棵樹前哭了很久才離開,后續(xù)又在莫斯科玩了幾天便回家了?;丶覜]幾天,我就倒下了。
嫂子坐在我的床邊,忍住淚水替我掖著被子:“你說你,你哥哥怎么能讓你去那么冷的地方!”
我現(xiàn)在說話都有些費勁了,但我還是拍了拍她的手背:“嫂…嫂子,是我執(zhí)意要去的,不怪哥哥?!?/p>
嫂子趴在我胸口痛哭:“妹子,我嫁到林家來,沒一天受過委屈,我真把你當親妹子的,你可不能拋下我先走…”
我看向天花板,拍著嫂子的背輕聲安撫:“嫂子,別哭?!?/p>
嫂子陪了我一會兒,見我神色懨懨,只好讓我睡下。
我迷迷糊糊閉上眼,恍然間我好像看見了阿列克謝,他還是那副少年樣,我一瞬間有些害怕,我老了…
但阿列克謝朝我伸出手,笑著看我,我猶豫著要不要把手搭上去。
他開口了:“安琪利亞,我回來了,跟我走吧?!?/p>
聞言我不再猶豫,把手放進他的掌心,我只覺得好溫暖,身上的痛消失了。
阿列克謝抱著我,我像年輕時那般把臉埋進他的懷里。
真好,西伯利亞的風把他吹回我身邊了,白樺樹的那句話證實了,喀秋莎終于等到了她心愛的少年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