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宮門內部慢慢傳開一個流言——待選新娘的隊伍里有妖怪。
冰冷的寒潭邊浮出一具女尸。腫脹浮囊的面容叫人辨認不出它曾經的身份,只有那身濕透的婢女服飾向綠玉侍衛(wèi)們提供了調查的線索。
“死的不過是個婢女?!?/p>
侍衛(wèi)里有人嘀咕著。
領頭調查的金繁微微皺眉,可他沒有訓斥那個因為大冷天還要查案而發(fā)牢騷的小侍衛(wèi),而是告訴他:“我們也只是個侍衛(wèi)?!?/p>
侍衛(wèi)和婢女沒什么區(qū)別,都是伺候人的,是宮氏一族的家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幫她,又何嘗不是在幫未來的我們?”
那小侍衛(wèi)聞言漲紅了臉,目光躲閃著不敢與人對視??蛇@群人里也沒人會苛責他什么,且不提金繁那秉正的態(tài)度,角宮的金木、徴宮的金玉、商宮的金頂都是不怎么搭理人的性子。
金玉笑瞇瞇地打岔道:“好了好了,我們趕緊去長老院上報情況吧。那小婢女死相凄慘,還是早日幫她抓到兇手才好。不然這樣的歹徒隱藏在宮門里,天長日久,也是一個心腹大患。我趕著回徴宮?!?/p>
“角公子身邊也離不得人?!币恢蹦诮锹涞慕鹉疽财铺旎牡亻_了口。
商宮的金頂抱臂站著,不雅地翻了個白眼,說得好像他們商宮的大小姐身邊就離得了人似得。他還要回去幫紫商大小姐大戰(zhàn)惡毒小妾和刁蠻幼弟,外加一個癱瘓在床怨天尤人還重男輕女的老宮主。
“這件事情,最好是能早點結束。”金頂一錘定音。金繁并沒有反駁他們的話,他也想早點回去。他家的宮子羽可不是盞省油的燈,稍不注意就要惹出亂子。
想到最近的流言,金繁揉了揉指尖,謹慎地拋出話頭:“你們有沒有聽過最近的流言,關于那群新娘的?!?/p>
金玉笑瞇瞇地反問道:“流言?你們羽宮的人不是最清楚流言,新娘里有無鋒的消息還是你的主子宮子羽從外頭帶回來的。”
金繁不理會金玉話語里的夾槍帶棒,他和金玉的不對付是各為其主。徴公子不喜歡羽公子,連帶著金玉也從不給他好言語。他更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習慣,而且別以為他就對徴公子針對宮子羽的行為沒有意見——誰家孩子誰心疼。
“不是這個流言。”金繁搖了搖頭,否認了。
金木眸光微閃,沒接話卻看向一旁作壁上觀的金頂。金頂嘴角揚起一抹諷笑,兩人目光對視間,都猜到了金繁的意思,但沒一個準備戳破這層窗戶紙的。
“哦!您說的是最近宮門很火的午夜怪談吧!”
小侍衛(wèi)可不懂他們四個的彎彎繞繞,眼睛亮亮地打了發(fā)直球。反正離長老院還有一段距離,小侍衛(wèi)才不介意在這漫長又寒冷的路途中增添一份樂子。
“宮門傳言……”
這批進入舊塵山谷的待選新娘中,混入了一只妖。一開始是廚房里的活雞沒了,大廚以為是被某個手腳不干凈的仆人吃了,可很快就有打下手的人面露驚恐的跑了進來,說雞房里的雞都死了。那大廚出去一看,那些雞連毛都沒拔,統(tǒng)統(tǒng)都是被咬斷了脖子啃噬而亡。于是大廚就開始查,昨晚都有誰接近過雞房,畢竟那群雞昨天還好好的,一到清早就都死了,只能是半夜作案。
盤問了一群人,東拼西湊勉強拼出了細節(jié)——昨晚子時,給廚房落鎖的小廝關門的時候,余光曾瞥見一抹白。
“嗖”地一下就消失了,那小廝以為自己看到的投在地上的月光。
“可傅嬤嬤給那群待選新娘準備的衣裳,就是一身白!”
“就憑這些,你們就捏造出待選新娘里有妖怪的流言?”金頂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么傻、這么離譜的一群人,他難以置信道,“我們這兒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門派吧?還‘嗖’得一下就消失了,你們怎么不說是無鋒刺客用輕功暫時隱蔽起來了?”
“那雞被咬斷脖子啃呢!”
“江湖上又不是沒有那種有副作用的邪功?!苯痦斂刹恍拍切┕至y神,他在商宮呆久了,知道有些看似詭秘的事情,真要細究,都是人為造成。
金頂緊皺眉頭說:“告訴長老,無鋒這次派出的刺客,并不只有昨天被捉住的一人,至少還有一個或兩個,修煉邪功需以新鮮血肉為食的刺客。今日發(fā)現的婢女,很可能是看見了什么才被滅口?!?/p>
“你們去吧,”金玉聲音如細雨般柔和道,“我還有事,得先回徴宮一趟?!?/p>
他們五個邊走邊聊,現在距離長老院不過幾步之遙,金玉現在要求離去,顯得有些古怪。但金玉這個人平時就反復無常,所以他們都見怪不怪了。
金木掃了金玉一眼,扭頭也提出要求,“我也要回角公子身邊去了?!?/p>
“那我也?!苯痦斀由?。
金繁簡直要受不了他的這三個同事了,一個兩個的不知道還以為是當老嬤嬤的。
“走吧走吧?!苯鸱鳖H有些嫌棄地趕人。
“金繁哥!”留下的小侍衛(wèi)眼睛亮亮地看著金繁。
金繁在寒風中蕭瑟地站了會兒,那邊三個人早就跑得連人影都不見了,他家公子還不知道在哪個溫柔鄉(xiāng)泡著。
“走吧,先匯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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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的黑夜里蘊藏風聲,寒氣像一把尖銳的刀子想在人的臉上剌開道口子,將風灌入,讓皮與血肉一點點脹得分離。
金玉臉上的人皮面具從邊緣處裂開了一條口子,后面追上來的金木不動聲色地靠近幫他撫平那道微不可查的縫。
“裂開了?!?/p>
“金木,如果有一天有人戴上了我的人皮面具,你會認出來嘛?”
“我大概是認不出來的?!苯鹉疽话逡谎鄣鼗卮鹚?,“畢竟,我們從未見過彼此面具下的容貌,你摘下面具,我就認不出你了。”
“你可真是個木頭。”金玉笑著諷刺。
金木注視著他的笑臉,“你今天有點奇怪?!?/p>
“按照你們私底下的話說,我每天都很奇怪。”
“你聽到那個傳言,怎么想?”
“子不語怪力亂神?!?/p>
金玉看向遠方冰冷的寒潭,恍惚看見了那慘死的小婢女在水中沉浮。合不上的眼睛,與腫脹蒼白的脖頸,頭與身子的連接僅用一層薄薄的皮來維系,搖搖欲墜的正對著他。
“那些新娘有問題?!?/p>
金木盯著金玉問道:“你這些天不光守在徴公子身邊,還去了女客院,難道就沒發(fā)現什么?”
金玉總是上揚的嘴角微微抿起,“是有些奇怪的地方,但還在查?!?/p>
“是誰?”
“云為衫、上官淺?!?/p>
金木得到答案扭頭就回去向宮尚角匯報了。金玉在回去的路上呵出一口微涼的濁氣,看著薄霧在空中散開,他抬頭仰望后山濃厚的霧障,輕聲感嘆:“真是輕柔又危險的霧啊……”
徴宮一到夜里便陷入寂靜,哪怕到白日也不會有多少人走動。只因現任的徴宮宮主是出了名的不愛人近身,他本就善毒,性子又乖戾冷淡,更沒有多少人敢接近他了。
可此刻夜半三更,本該寂靜的主殿內,卻隱隱傳出對話聲。橙黃的光暈投射在紙窗上,金玉看著上面兩人的倒影默默守在暗處。
“不要怕…….新娘…….不會…….發(fā)現…….”
“可……控制……妖怪……”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入金玉的耳朵里,他斂下眼簾,敏銳地捕捉到一個親昵的稱呼。
【窈娘】
“窈娘……”金玉將這兩個字在嘴中反復斟酌,他定定地注視著那一男一女的倒影。
他的主人宮遠徴在月前結識了一個女子。壞消息是那名女子來路不明且容顏姣好;好消息是那名女子不是無鋒派來的,她是妖怪。
迷惑了他的主人,令宮遠徴想要攜手一生的竟然是一只原本連名字都沒有的妖怪。
窈娘——窈娘——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