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前,我曾做過一個夢。漆黑的夜空里,星星一顆一顆地遠(yuǎn)去,整個世界再也沒有一點光亮。
靜謐,唯有靜謐。
夢是人潛在意識的體現(xiàn),人們常這么說。
在黑暗中,我看見一只耀金色的蝴蝶。
于是,滿天繁星就同我一起墜落下去。
那又是什么?
在約翰遜,一間名叫Liberica的咖啡廳里,天氣不總是很晴朗。
圣伊奈汀常常有雨,這是它為數(shù)不多的優(yōu)點之一。雨,我不討厭,因為在滴滴的不斷中,心跳的節(jié)奏、呼吸的頻率,世間的一切聲音都會逐漸變得模糊,然后清晰……
就連情緒也將消融了。
這樣好的天氣,就該老老實實在家躺著大夢一場。
所以,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把我給拉出來的。
杯中的冰塊靜靜地躺著,杯子里的冰塊悄悄地響著。咖啡廳的門外支著幾張桌椅,沒有屋檐的庇護(hù),在淅淅瀝瀝中被洗得透徹。
“子規(guī),我們?nèi)ネ饷孀粫桑俊被斓暗菆隽恕?/p>
“要去自己去,我腦子還沒被淋壞呢?!蔽覍ο掠晏斓南矚g,也就僅此而已。
“反正都已經(jīng)濕過了……”
頂著那么大一片烏云,出門還不想著帶把傘,就算是她命里缺水,腦殼里也絕對充盈。
濕漉漉的頭發(fā)散開在兩側(cè),任由水珠漸漸地化為無形,讓人不禁想起第一次到這來的時候。
只是這回,我也沒帶。
開學(xué)后第一個周末的午后,約翰遜的風(fēng)向還是如往常一樣。兩三輛車、四五個人與一道單調(diào)的海平線。一點是正面描寫,一點是環(huán)境襯托。
灰色的茫茫中,就是像千楓這樣的人,也會如同心有芥蹄一般的沉悶。
托著腮,雙目游離。
……總不能真有吧。
“子規(guī),你說,現(xiàn)實與夢,真的就是相反的嗎?”
“誰知道呢……人們不總是那樣嘛,喜歡把偶然當(dāng)做必然,到頭來都是些沒有意義的猜測罷了?!?/p>
她停下攪動手中的吸管,開始盯著面前杯子里的冰塊,一點一點地融化,“呃……最近做了好多奇怪的夢呢……”
今天的Liberica,大概也不會太興隆。店員在靠墻打著盹,空蕩蕩的店里只有包括我們在內(nèi)的一兩桌客人。
“怎么,那些星星都砸你臉上了?”
遠(yuǎn)處的那桌有個白頭發(fā)的小孩正用手往杯子里加糖,一顆一顆地。
“不是那個啦……哎,其實我也記不太清……反正不是什么好夢?!?/p>
在她旁邊的那桌上、旁邊的那桌上、旁邊的那桌上,都停著一只……金色的蝴蝶?
“嗯……好像有只蝴蝶來著……”
為什么會這樣?
風(fēng)由海而來,門前鈴聲鐺鐺。這是一座孤島,它屹立于風(fēng)雨中,但這也不代表著它與外界毫無關(guān)聯(lián)。
“書,”誰在說話?
“你看完了嗎?那本。”陌生的、又有些熟悉的聲音,在我背后。
可洛琳·赫利安·埃爾多亞。
她是鬼嗎?
“你是……可洛琳同學(xué)吧!真巧欸……你常來這邊嗎?”千楓注意到了她。
“不,還是……第一次?!彼叩絺?cè)旁,看向外面,“這是個好地方呢,對你們來說?!?/p>
“是啊,來到這里心情總是會變好呢?!贝四酥e言。
“所以,能回答我嗎,木子規(guī)……同學(xué)?”她轉(zhuǎn)而盯著我,同之前一樣,缺少真實感。
“姑且算是吧……所以呢?”其實就看了一半。
“那真是太好了?!?/p>
看不出來她到底哪里感覺好了?那怕笑一下呢。
“這樣它就交到新朋友了……”
“說起來,那本書的最后一頁上有寫可洛琳的名字呢?!?/p>
“你也看了嗎?意料之外?!?/p>
剛剛的蝴蝶不知道飛都哪兒去了。況且是這種季節(jié),興許是這附近某個閑的沒事干的做的小東西罷。
……
她什么時候看的?
一陣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地傳來。
找了個靠窗的座位看雨的可洛琳,轉(zhuǎn)過身,向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話說剛剛怎么沒有聽到可洛琳的腳步呢?……算了,也差不多習(xí)慣了。
問題太多是要遭報應(yīng)的。
“欸,可洛琳的同學(xué)嗎?真是少見。”成年人的聲音,是和她一起來的熟人,或是親戚吧。
“啊,您好。”花江千楓,又在發(fā)呆。
“你們好啊,在這種地方還能遇見,還真是不一般的巧合呢……”
一樣的金色頭發(fā),一樣的藍(lán)色瞳孔。
“呃,請問您是?”
“哦,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可洛琳的姐姐,咱家小孩沒什么禮貌,還多承蒙你們關(guān)照了?!?/p>
“說謊?!笨陕辶毡救嗽谝慌匝a充道。
“額,其實是小姑……血緣關(guān)系上?!?/p>
同樣是埃爾多亞嗎?至少看上去不像她的侄女那樣難以交流。更準(zhǔn)確的說,根本不是一個明度。
“她先走了嗎?”可洛琳向她的這位“姐姐”問道。
“嗯,我們也差不多了。”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又接著對我們說,“看你們倆的樣子,是都沒帶傘吧?”
“啊,確實是這樣……”這么唯唯諾諾的千楓,平常還真是少見呢,不過我也沒什么資格說她就是了。
“哎呀,在圣伊奈汀,可不能小瞧了天氣啊……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回家,看在緣分一場,要不讓我送送你們?”她取下了車鑰匙,在手里晃了晃,“可洛琳也沒意見吧?”
可洛琳搖了搖頭。
“不不不不,這怎么……”
“那就這么決定了?!?/p>
媽的,我嘴怎么這么慢?。?/p>
天色變得越來越昏暗,直到連時間都要遮蔽住。雨又漸漸大了起來,于是城市便如注水了一般的臃腫。
圣伊奈汀還沒有入夜,霓虹的斑點還沒有填滿窗外,穿行在主市區(qū)里,雨水模糊下,誰還分的清哪棟是高樓。
埃爾多亞,還真是一點刻板印象都不給人留。
既不豪奢,也不名貴。沒有神秘的黑衣人,也沒有夸張的私人飛機。就連自家人的車子,都是大街上最常見的那一檔。
除了更香一些,就像是故意裝成普通一樣。
體驗生活,確實很流行吧,在她們這種人之間。
但是無論怎樣,距離都是無法消除的,她們對我們也好,我們對她們也罷。
掛在前座的那個晴天娃娃,笑又有什么用呢?
(紅燈亮起)
“啊……那個……”
“叫我澤尼婭就好?!?/p>
“請問澤尼婭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呢?”花江千楓,是一種蠢貨的代稱。
“哈哈,我嗎,我……”即使沒有外顯出來,但是長在戶口本上的東西,還有什么問的必要嗎?
我討厭無意義的問題,特別是這種。
“我是警察,警察喲?!?/p>
……?
她正了正后視鏡,接著說:“那個,一會兒先要把可洛琳送回去,可能要麻煩你們等一下了?!?/p>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的?!?/p>
可洛琳坐在副駕駛座上,從上車開始,就只是直直地看著窗外,一聲不吭。
雨有那么好看嗎?除了會讓人睡覺就是讓人想打噴嚏。
【禁止與司機交談】
(綠燈亮起)
一棟棟的高樓大廈都融化在了連綿不絕的雨絲里,不知道因水汽模糊的是這個世界,還是我的眼睛。
車子停在了一座我不認(rèn)識的高樓下,看上去就很氣派,也可算是有點埃爾多亞的樣子了。
可洛琳自己打開了車門,沒有撐傘。
“如果要還書的話?!彼蝗婚_口說,“我還會在那個等你的?!?/p>
她走到雨里,車門砰的一聲被關(guān)上,我能看見的,只有車窗內(nèi)的波波粼粼。
我又沒能再抓住她的影子,就像小時候,在夜空下的草叢里,抓蝴蝶一樣……
這位澤尼婭小姐,并沒有選擇下車為她心愛的侄女撐一把傘。
“勸你們一句,衷心的。小可洛琳……還是別靠她太近了?!?/p>
“為什么?”我問。
她總不會以為我們是那種趨炎附勢的家伙吧。雖然這次相遇也就是巧合,也不知道在她眼里是怎樣的情況。
“問為什么……可洛琳之前從來都沒有朋友,今后也不會有的,對我來說也是這樣……反正你們和她根本就沒見過幾面,從此互不干葛,這樣對我們雙方都好?!?/p>
含糊其辭,不明所以。
嘛,就是我能接受罷了。
本來就沒那個必要去牽強附會任何人,更別說還可能有這樣那樣未知的“后果”。
花江千楓,沉默著。
澤尼婭啟動了發(fā)動機引擎:“話說過來,你們家在阿卡萊那一片吧,離這兒不是很近啊……”
“恕我再多問一句,澤尼婭小姐明明出身如此……為什么還會選擇當(dāng)一名警察呢?”
“啊……基本的個人興趣,還是要尊重的吧……”她苦笑了一下。
又是這棟老舊的破樓。
窗戶緊閉著,風(fēng)聲嗚嗚地響,窗簾也緊閉著,屋里沒有開燈。水珠吊在發(fā)絲上,身子上粘粘的。
天已經(jīng)和晚上大差不差了,但是電費還得自己交。
兩步路就濕成這樣了,早知道就自己坐車回來了。
花江千楓,依舊沉默著。
“你今兒是怎么了?從剛才到現(xiàn)在連句話都不說,畏畏縮縮的?!?/p>
“不……不是。我只是感覺越來越像了……今天……和我的夢?!?/p>
“我不都說了嗎?那種事情根本不用信,都是他媽的心理暗示。”
“但是……但是這已經(jīng)像的不正常了。那輛車,那位澤尼婭小姐,那個……可洛琳。你久沒有過那種感覺嗎?那種……自己做的事,都像是提前預(yù)演好的一樣。”千楓的語氣有些激動。
“那我問你,你什么時候做的夢?”
“這……不知道?!?/p>
司空見慣,這種事,我也常有的。
“你呀,多睡一會兒就好了?!?/p>
“欸——我很認(rèn)真的!”確認(rèn)了,還是平常的那個千楓。
“順便問你,她借我那書你什么時候看了一眼?”
“啊?我沒看過?!?/p>
天色的交接,在今天不會有人察覺。
翻開那本書的最后一頁上,確確實實地用娟秀的字體寫有可洛琳的名字。
下星期,等我再回到圖書館還書時,也許,還能在同樣的位置找到她。只是她與她的世界,我再也不會去染指。
我說過的,我所擁有的,只是這窗內(nèi)的一方天地。平淡,但是真實,這就是最重要的。理想,奇跡,都是存在于攝像框外的夢境。
像她這樣出身的人,在一段時間后大概也不會記起我,就像我也不會記起她那樣。三年又三年,最終,我們也會像我與那名素未謀面就死去的校長一樣,生死不問。
普通人活在人世間,不就是這么一回事嘛?
“怎又會把一瞬當(dāng)作永恒?”
咚——咚——咚——
屋檐落水,飛鳥南啼,整整半天的滂沱之后,上天獎予我們?nèi)绱说那宄俊?/p>
“是真的啊,子規(guī),昨晚我睡了十個小時,果然就不做夢了?!?/p>
“這樣啊,真是可喜可賀?!庇蒙訋┿紤械恼Z調(diào)應(yīng)付了應(yīng)付,我像往常一樣打開了房子自帶的老式電視,聆聽今日的早間新聞。俗話說的好嘛,什么“風(fēng)聲雨聲……國家聲”來著。
“……據(jù)中央新聞社報道,昨天(9月7日)夜晚,圣伊奈汀著名財團(tuán)H·H埃爾多亞董事長的千金不幸于自家中墜樓離世,享年十六歲。據(jù)其家屬透露,死者患有嚴(yán)重的心理疾病多年,但在此前沒有任何的自殺傾向,十分熱愛生活。其父赫利安·哈耶利·埃爾多亞堅持向公安機構(gòu)主張此事必然另有其因。目前警方已對此成立專項小組,案件亟待進(jìn)一步調(diào)查……”
……
生活本來就很精彩,精彩的好似處處與你無關(guān),又好似處處與你脫不了干系。你永遠(yuǎn)判斷哪滴雨會落在你的身上
就像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引起龍卷風(fēng)的,是哪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