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夢境逐漸投映進現(xiàn)實后,生活在現(xiàn)實中的我們,又該往何處尋找容身之地?
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去坐火車時,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記憶,只記得是在夏天,月臺很大,人也很多,雖說如此,一抬頭還是能看得到太陽。天氣很熱,像是悶在蒸籠里,母親牽著我的手,我低著頭,看影子從我倆的腳下交匯,又分離。
車像是快到了,人們都涌到了站臺前。陽光照進站臺,將我們的影子吞沒進太陽的背側,又與其他人的交匯成許多細細的縫。太陽從那些縫中透過,流出金色的光,一點一點地滴到地上,直至滴注成了一只蝴蝶的形狀。
隨后,蝴蝶便飛了起來,飛向太陽的另一面。
我看的出神,想跟上去,但母親拉的緊,于是只能看著它逐漸消失在影子里。
“車站里怎么可能會有蝴蝶呢,睡迷糊了?”
于是乎,夢便醒了過來。
我再也沒去理會那個塑料片子。
(以下,現(xiàn)實)
圣伊奈汀火車北站位于圣伊奈汀東北部卡薩阿山脈腳下,距離市中心有著足足三十公里的路程。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自主驅車前往,還是乘坐快速公共交通,都需要在路上花費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其間還有可能會因為種種原因,造成許多耽擱,對于廣大市民的日常生活,可謂是十分不便。
因此,早在十年前,決定進行火車站改遷之后的某次市民例行大會上,就有位市民代表依此質問交通局,問他們?yōu)槭裁催@樣做。
交通局做出的回答,簡單,明了,其主要包括了以下三點:一是火車站占用土地資源過大,在圣伊奈汀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選擇將建址定在遠離市中心的地方,是節(jié)約的表現(xiàn);二是火車站的運行會產生巨大的噪音,對周邊市民的生活水準造成很大影響,為提升市民生活的幸福度,遠離在中心地帶的居住區(qū)是必要的措施,而不是去建隔音帶這種表面工程;三是火車站會帶動周邊經濟的發(fā)展,遠離市中心,就是為了形成城市經濟圈與車站經濟圈的拱圍之勢,推動城市路網建設,以實現(xiàn)市區(qū)與郊區(qū)共榮發(fā)展,推動圣伊奈汀走向富強。
此言一出,在座的各位市民代表無不心服口服,紛紛對交通局這樣的政策表現(xiàn)出莫大的贊賞與支持。許多物流公司響應號召,將外來貨物的分揀總部設在了車站周圍。經濟效益肉眼可觀地增長,人們對政府的理解與包容也達到了一個新高度。
在那之后,關于維斯庇爾機場建造的市民意愿表達大會上更是有98.5%的人選擇了距離市中心更遠的位置。
至于為什么不是百分之百嘛……
剩下的那1.5%,我想,估計都還在路上呢吧。
我的名字,依然還是叫花江千楓,夢想是當個走路不會太累的英雄。
以上。
曾經,聽家鄉(xiāng)街坊的老太太,給我講過這樣一個傳言,說是在日常的生活中,如果遇到了感覺自己曾經見過或是夢到過的情景,就一定要立刻做出點和自己第一反應不同的舉動,否則的話,就會有血光之災。
以前對于這些,大多數(shù)時候我都是當玩笑話過去的,可能再小一些的時候會信,但一定轉頭便忘了。而現(xiàn)在,接受了長期以來科學教育的我又再次想起了這句話,想必眼前的風景,一定非同小可。
那個坡頂?shù)木吧?,想必我這輩子都忘不掉吧。
至少在今天,絕無可能。
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我在騎著自行車登上那個坡頂?shù)臅r候,有為那一瞬既視感遲疑過片刻,而做出些那什么改變世界線的舉動的話。想必我也就不會在下坡的時候突然掉了鏈子,剎車失靈,撞到塊小石頭,最后摔得個人仰馬翻了吧。
也不用,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推著這么一塊廢鐵,拖著條傷腿趕路。
而至于所有的罪魁禍首,那個因為忘了我的地址所以只付了一半運費還打電話唆使我自己去分揀站點騎回來的爸,說實話,我暫時也怪不了他什么。
畢竟我也是蠢,竟然真還就聽了他的。
明明這里什么美景也沒有,只有老樹、昏鴉,沒有一個人家,太陽還不在西下。
說到底,一切都只是我的選擇。若是我聽了那老太太講的什么既視感效應,說不定現(xiàn)在我還在車上愉快飛馳呢。
“三十多公里,等你那車壞在半路上就老實了。”去她的木子規(guī),說的真準。
本來我還以為騎到一半累了,能直接把車子一收,坐個什么公交電車走了。但誰能想到,好歹是從火車站往市區(qū)走的一條路,怎么就能公交公交沒有,電車電車沒有,車車打不到,人人看不見,一眼望去連半點人類文明的影子都找不著呢?
這荒得跟車站北邊那塊丘陵一樣的地方,難不成也是寸土寸金的嗎?到底是誰這么慷慨無私??!
……
我會不會是走錯路了?
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半,根據(jù)我剛下的地圖軟件來看,距離此行的終點,也就是我的那個出租屋,還剩下35公里的路程。
至于為什么比剛才的還要長,我只能說,就算是故事里的古代人,都知道追太陽的時候要先看看太陽在哪兒再跑。有的人啊,說是回家,一上車就往反方向騎了五六公里,既浪費了體力,又浪費了時間,真是說蠢都算是抬舉的了。
當然,那個人肯定不是指的我,因為我還把車給弄壞了。
還好,這點距離可以直接往火車站走坐電車回去,要不然怕是走到明天早上上課都走不完。
雖說距離車站,也還有很長一段路呢。
太陽,高懸在西南邊的天空炙烤著大地,使我腿上擦破的傷口滋滋作癢。空曠的地面,空曠的天空,只有我一個人的影子,在無限朝著遠路延伸。
汗珠逐漸爬上了眉角,不知是累的還是熱的。
唉,子規(guī)這時該在家好生乘涼了。
一陣風突然從城市的方向吹來,似乎是回應我似的,為我?guī)砹藥追譀鲆?。有幾只黑色的鳥兒乘著風飛過,為單調的天空填了幾分趣味,有風的助力,想必它們也沒我那么勞累吧。
要是它們能載我一程就好了。
同飛鳥一起飛揚的,還有一抹耀眼的金光。
呵,我知道,估計又是個塑料片子吧。
既視感,我不會再忽視它了。
話說回來,這東西最近還真是常見呢,就連昨天也有這樣的感覺,這種似乎在夢里見過,又好像真實發(fā)生過的感覺。
昨天,昨天……
昨天,干什么了?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來。
是我睡的時間太長,以至于把腦子給睡糊涂了嗎?
可能的確是糊涂了吧,畢竟都能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幻聽到汽車的聲了。
“瞧你走得這么辛苦,是車壞了吧,需要幫忙嗎?”
當然,也有可能是完全沒睡醒。
金色的光芒,逐漸飄落在了地上。
那的確是只蝴蝶。
我向來記性不錯,從小就是這樣,雖然上課教的東西總是記不住,但以前大人問我話的時候,至少一周內發(fā)生的事情,我全能一字不差的回答出來,也因此沒少受夸獎。
而長大之后,盡管我承認,隨著年齡的增長,記憶的能力是會有所下降,但怎么著,也不能到那種昨天的事今天就忘的地步。畢竟那樣就太過分了,已經屬于健忘癥的領域了,連自己的名字都要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想起來。
“你的名字……是叫花江千楓對吧?”
“你怎么知道?”
“唉,我們昨天不是剛認識嘛,不用這么快就裝不熟吧。”
“啊啊,對不起,我記性不太好……”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呢?
我開始環(huán)顧車內的環(huán)境,企圖尋找昨日的記憶。昨天我要是見過她的話,那么可能就對這輛車也有一定的印象。
額……什么叫我是什么時候上車的?白來的車,不坐白不坐。
更何況車主,也不像是什么面惡的人。
“叫我澤尼婭就好?!?/p>
沉默,像一朵無邊的云暈開在車內的空氣里,她打開了車上的收音機,放起了我聽不懂的音樂。
昨天,下雨了,今天沒下。
這個前座的視角,有點熟悉,昨天我應該也坐過這個位置。
這首歌,我沒什么印象,想必是沒聽過。
外表能得到的信息,也就僅止于此了。
“我和澤尼婭小姐,是怎么認識的呢?”我突然發(fā)問,打破了車內寧靜的氛圍。
“嗯……讓我想想,昨天我們都在一家咖啡廳里,我,你,還有一個你的朋友,就我們三個人。那時下了雨,還很大,你們身上又都是濕的,我有車,就提議把你們都送回家,應該就是這么認識的?!?/p>
唔,真是好心腸。
“所以,”她調了調后視鏡,用墨鏡下的余光看了我一眼,“把安全帶系好,我應該還記得你家怎么走,這回也直接把你送回去得了?!?/p>
“不不不,上車的時候不是說好了送到車站就行了嗎?這么麻煩您好幾個小時,那多不好意思呢,畢竟您還有……警察的工作?!?/p>
“害,客氣什么,警察幫人,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警察,對,她是警察來著。
再想想,還有什么。
我沒有照她說的系好安全帶,只是因為感覺那樣做的話就和曾經見到過的一樣。
會有血光之災,那是真的哦。
車輛像是軋過了一個小石頭,稍稍顛簸了一下,弄的掛在車前面的晴天娃娃晃來晃去。
“澤尼婭小姐,家里是不是有個妹妹呢?”
紅燈亮起,急剎車讓我的頭撞在了前座上。唔,難不成該系上安全帶才好嗎?
走了這么遠,這還是見到的第一個紅綠燈吧。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突然感覺自己像是說了什么錯話一樣。
“額,只是看到這個晴天娃娃,就突然想到:啊,它有沒有可能是你妹妹做的送給你的呢。”
“她叫可洛琳?!?/p>
可洛琳,可洛琳。
“是我的侄女哦,她?!?/p>
可洛琳·赫利安·埃爾多亞。
今早新聞報道里的,那個失足墜樓身亡的富家千金,昨天我也見過她的。
“那種人,只不過是見過一面而已,又不是什么太深的交情,過路人而已,忘了就忘了吧。”
子規(guī)那么說著,我還真忘了嗎?子規(guī)怕不是有什么咒言這類的天賦吧。
不過……
這么看來,我的確說了一些不太禮貌的話呢……
明明開著空調,為什么突然又熱起來了呢……
澤尼婭發(fā)動了車子,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把車窗降下,關閉了空調,任由流竄于城市街頭的雜風吹入。
風帶來了海的味道,混雜有汽車尾氣和人類代謝的氣息,似乎來到圣伊奈汀的這幾天,風總是這個味道。
我吹著風,嘗試將回憶一點點在腦中拼湊起來。
不對,為什么會有海的味道?
我望向窗外,眼前熟悉的景色,分明是約翰遜街區(qū)。
是開的太快,還是我剛剛睡著了?
不管怎樣,也不該走這條路啊。
我拍了拍前座,想要問問澤尼婭,是不是記錯了路。但留給我的,只有空無一人的駕駛座。
雖然不是很合時宜,但我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在昨天,咖啡館里,應該是四個人才對。
她去哪兒了?什么時候消失的?
顯然,我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
因為這輛該死的車,即使沒有了主人,速度卻還依舊在不斷攀升著。迫于加速時的慣性,我被一下給甩到了后座上,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熟悉的景色,不斷從眼前流過。
道路,似乎被無限延伸了下去。窗外的景色,也似乎無論怎樣,都是一個樣子。
終于,在一個拐角處,它向左一擰,偏離了方向。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便一頭撞進了街角的一家店面里。
霎時,強烈的沖擊使我意識模糊了過去。
也許,在那時,澤尼婭提醒我戴安全帶時,我就應該老老實實的,同我那既視感一樣的戴上。盡管那樣的話,就會有什么血光之災,但很明顯,不戴安全帶的世界線,也不見得就沒有。
或者說,還是在那個坡上,如果我遵從了既視感效應,即使我那時騎的方向是反的,應該也不至于經過一系列的連鎖反應,最終到了這一地步。
我睜開眼睛。
一只蝴蝶從我眼前飛過,下午太陽的角度,也正好照在它身上,煥發(fā)金色的光芒。
不遠處,名為Liberica的咖啡店的玻璃墻碎了一地,里面還有一輛車著著大火。
明明是秋天,太陽卻還是那么熱。
“啊。醒了?!币粋€白頭發(fā)的小女孩站在我旁邊說道。
是她救了我嗎?
“真是的,搞的這么真實,連我都嚇了一跳?!彼蜗伦炖锏鹬墓髯?,吐出一口白煙。
欸,那是在吸煙嗎?
啊,不行,未成年人吸煙是犯法的。
我站了起來。
耳邊傳來警笛的聲音。
“看樣子,你沒受什么傷嘛。腿腳還麻利的話就趕緊離開這吧,你也聽到了,這片亂的很?!闭f這,她又吸了一口。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確實沒受到什么傷,明明剛剛經歷了那樣的事。
就連腿上之前的擦傷,也不見了。
我突然想起澤尼婭來。
“那個,請問你剛剛有看見過一個金色頭發(fā),梳馬尾,戴墨鏡,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女人嗎?她和我坐一輛車的?!蔽蚁蚱婀值男『⒆訂柕?。
“誰知道呢,你不如去那堆灰里自己翻翻,要是沒有的話就四處看看她能在哪兒吧?”
我環(huán)視周圍,發(fā)現(xiàn)昔日平和安寧的約翰遜,此刻卻充斥了混亂,許多沿街的店鋪與車輛被砸了個粉碎,空氣中凈是些刺鼻的氣味,抬頭,遠處還冒著幾囪黑煙。
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有聽到什么奇怪的動靜嗎?”白發(fā)的女孩突然問道。
我搖了搖頭。
“唉,我在和夢里面的人說什么呢,心理治療就是這么一回事嗎?”她自言自語道。
我怎么可能是夢里的人,我看她才像是。
我捏了捏自己的臉,很疼,腳下的影子也是清晰可見。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人群的轟動聲,不知從哪里冒出了許多帶著面具的人,一齊涌上了街頭,有的還創(chuàng)了我?guī)紫?。我的影子,也被那群人瞬間給吞沒不見了。
“喂,他們在干嘛?。俊蔽以谌巳褐姓业侥桥ⅲ瑔?,“你剛剛說的奇怪的動靜,指的就是他們嗎?”
她擺擺手:“不,不是,還有?!?/p>
我于是閉上了眼睛,將精力集中在了聽覺上。
我聽見海浪拍擊石岸,鳥兒在海面上盤旋成漩渦一般。
我聽見蝴蝶拍打翅膀,忽上忽下,一閃一亮。
我聽見火車噴著汽笛,逐漸靠近站臺。
火車進站了。
在車站里,我靠在媽媽的懷里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