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有瞿衍寧在,也還算有話題聊。其中禮部尚書與戶部尚書也各自捏了一把冷汗,就這樣看著瞿衍寧一點(diǎn)也不尷尬,有一搭沒一搭的與使臣對談著。
禮部尚書楊啟與戶部尚書林佑安緊張的竊竊私語:「皇上這是怎么啦?」
林佑安一臉嚴(yán)肅,但是額邊源源不絕的汗水卻出賣了他,他蹙著眉道:「當(dāng)然是因?yàn)槟侨盒U人……!那秘達(dá)居次聽說為了拐駙馬回去,還特地來到天延。這秘達(dá)居次好歹也是公主,總不可能配幾個教坊司的男人給她吧?這秘達(dá)居次要的肯定是朝中人,才能配得上她。只不過現(xiàn)在正是朝廷缺人才的時候呢!要是拐了個心頭肉,皇上自然會不高興。」
楊啟搖搖頭,嘆道:「這公主莫不是要和親?」
林佑安驚訝,卻又隨之嚇得捂住楊啟的嘴,小聲咬牙罵道:「你這糊涂!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被皇上聽到了可咱辦?!」話罷,蕭晗似是感應(yīng)到般,向禮部與戶部尚書投去一個冰冷的眼神。
楊啟嚇得渾身一顫,立馬低著頭喝酒吃菜,林佑安則是倏地放開楊啟,裝作若無其事。而另一邊,瞿衍寧還在微笑著對使臣道:「不知秘達(dá)居次平日里喜歡些什么?」
使臣思考了會兒,忽然想起早日前他們的王有向他叮囑過,居次風(fēng)流收了許多面首的事早已不是件秘密,這次收駙馬也不是真的要他們的秘達(dá)居次安份下來,因?yàn)橄胍仓肋@不可能。
這次收個駙馬,也同漢人取妻有個正室一樣,是想找一個脾氣好,能夠管教“內(nèi)宅”里的十五個面首,又能透過與其他部落的“安達(dá)”交流,穩(wěn)住居次地位的男子。
所以伊稚單于并不介意使臣把話說白說直接,畢竟來求的人是他們。但話再直接,卻也不可毀了秘達(dá)居次的形象。
要不然居次找不到駙馬,就是治他的罪。
因此使臣思索片刻,才想起秘達(dá)居次有個特殊的興趣─?─?由于草原上很無聊,平日里秘達(dá)居次特別喜歡聽故事,所以秘達(dá)居次時常拿鞭子在她的面首們面前揮舞,要瑟瑟發(fā)抖的面首們講笑話或者故事給她聽。
并且不好笑還不準(zhǔn)吃肉!
而秘達(dá)居次最大的樂趣,就是讓面首們互相比誰的笑話更好笑。
榜首者,居次今晚就會去誰的帳內(nèi)!
于是使臣搜刮了他腦袋里畢生所學(xué)的漢話,認(rèn)真道:「平日里居次喜歡看男子們互相交流。」
瞿衍寧:「?」
蕭晗:「?」
完全聽不懂的柳瑤:「???」
其他在場大臣:「……」
瞿衍寧面上微笑不減,他放下手中酒杯,凝思沉默了下,才笑道:「這樣啊。」太特別了呢,完全搞不懂呢。
使臣也回笑道:「是啊,這就是我們秘達(dá)居次可愛的地方,請諸位不要見怪。」
面面相覷的大臣們:「?」
可愛?
但柳瑤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不就是切磋武藝嗎!
柳瑤自認(rèn)為很聰明,便發(fā)話道:「本將軍也時常與我的下屬們交流,興許居次有興趣了話,也可來宮內(nèi)的練武場看看?!?/p>
結(jié)果蕭晗又往柳瑤的方向投去了死亡注視,幾乎是死命瞪的程度。
讓你說話了嗎!攪屎棍!阿呆!木頭!
蕭晗冷哼了一聲,道:「大將軍就不必多此一舉了。」柳瑤聞言就又一臉茫然,不知自己錯在了哪。
然而使臣卻沒想到一直不說話的“閻羅”發(fā)話了,因?yàn)閷ι狭幩悬c(diǎn)怵,畢竟這個男人可是匈奴人的惡夢。
要知道,黑水部可是他們曾引以為傲的最強(qiáng)草原之王,在柳瑤還沒出現(xiàn)之前,黑水部僅派出九千人就能全滅了天延的三萬人。當(dāng)時天延內(nèi)憂外患,不斷進(jìn)犯的匈奴狼子野心,覺得攻下天延是勢在必得。
誰知?dú)⒊隽庍@個程咬金,怎么打也打不過。
柳瑤那一戰(zhàn)被稱作“踏馬之征”,馳騁沙場的英姿僅帶領(lǐng)一萬人浴血奮戰(zhàn),陣陣的廝殺伴隨著刺耳的錚鳴之聲,不足三個時辰,草原上就已滿是血流成河、橫尸遍野之景。
從那時候起,幾乎所有曾瞧不起漢人的匈奴,都對柳瑤拔劍出鞘的那一聲聲響,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不只是那出神入化的詭譎劍法,與殺人不眨眼的速度,還有那冷血的一劍勘破與斬殺,不要說是戀戰(zhàn),通常敵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而除非不得已,柳瑤絕不會出第二劍。
這大將軍看似最矛盾的,是柳瑤只要不上戰(zhàn)場,那他就幾乎是整個朝堂上最善良、溫和之人。
可論誰手上沾的鮮血最多,卻是柳瑤這個大將軍。
使臣不敢回答柳瑤,他顫抖著又強(qiáng)裝鎮(zhèn)定,繼續(xù)對瞿衍寧道:「我方知曉漢人女子不易,并不似草原女子也會拉弓射箭。只是秘達(dá)居次的武功本身也不輸男子,希望漢方不要針對這點(diǎn)才是?!?/p>
瞿衍寧笑道:「那是?!拐f完,就瞇起眼楮,心想:「這伊稚單于選的使臣還算有點(diǎn)腦子,并不傻。」
以往漠北都會直接嘲笑漢族男子武功比漠北女子還不如,而漢族則是會拿出那些迂腐的經(jīng)書理論,批評令女子學(xué)武豈不是亂了國家秩序?
雖然瞿衍寧本身并不在意這種事,他只認(rèn)為男女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夠了,百年的規(guī)矩?cái)[在那兒,誰還能有那個本事動?
總之,漠北是漠北,天延是天延,互不干涉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
瞿衍寧凝思了下才站起身,舉起酒杯又嗓音清脆得道:「既然如此,那就祝秘達(dá)居次此次前來,能夠?qū)さ们橥兑夂现??!乖捔T,所有在場的大臣與匈奴使臣就互相作揖,干了一杯。
只有蕭晗冷著臉,拿起自己的甜湯舉到嘴邊抿了一口。
??
宴會結(jié)束后,處理完公務(wù)的蕭晗走出御書房透透氣。王堅(jiān)拿來一個披風(fēng),為蕭晗緊緊披上,叮嚀道:「皇上出來,也要小心著龍?bào)w,今日的湯藥還沒喝呢?!?/p>
蕭晗一想起那苦得要命的湯藥,就不禁皺起眉頭,但還是嘆了口氣,道:「朕知道了?!?/p>
話落,蕭晗就慢慢在御花園里開始漫無目地的散步,一旁的王堅(jiān)就拿著宮燈跟在后頭,時刻注意蕭晗的動靜與安全。
宮里其實(shí)夜晚四處都是燈,因?yàn)槭掙嫌憛捄诎?,所以剛登基那年,皇城里的皇宮夜晚總是特別明亮。
而住在皇城里的百姓,也都一眼就可知,那皇宮里的小主人怕黑。
后來,蕭晗被官員參折子,說蕭晗不知民間疾苦,有的百姓連油燈都沒有,蕭晗卻大張旗鼓的在皇宮點(diǎn)燈,這不是奢靡浪費(fèi),是什么?
幼年的蕭晗剛登基什么也不知道,他雖至今親政了三年,卻也已經(jīng)登基了六年。蕭晗自己也記不太清,他只是依稀想起,那年他才十歲,連識字都不會。
因?yàn)樗亲詈笠粋€先帝的幼苗,被發(fā)現(xiàn)后,就被懵懵懂懂拖出冷宮。那些人先一開始恭敬地稱他為「太子」,之后,他當(dāng)上了皇帝,仍然什么也不懂。
在他眼里,皇帝就是什么都能做。
因此,他發(fā)現(xiàn)皇宮好黑好大,就想,如果這個皇宮里都能一直亮亮的就太好了,他和娘親從前總為了黑暗而躲在冷宮的暗處里害怕,但要是皇宮都亮了,就再也不會有人像他一樣擁有這種遭遇。
而且他是皇帝啊,他已經(jīng)不是冷宮里那個卑賤又人人看不起的孽種了。
所以蕭晗就跑去找莊瑞太后,太后慈愛的摸著他的頭,神色溫柔道:「孩兒?母親都在這兒?!?/p>
蕭晗眨著眼,覺得這女人真好,明明自己就不是他親生的孩子,卻把他救出來,還讓他當(dāng)皇帝。
于是年幼的蕭晗就笑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太后。太后聞言只是笑,并沒有允諾過他什么。
蕭晗本還很失望,卻在幾天后驀然發(fā)現(xiàn),冷寂的宮里頭突然每一個宮道都是明亮且溫暖的。每個宮人再也不必提著宮燈戰(zhàn)戰(zhàn)兢兢,蕭晗也不必再害怕這皇宮里黑暗的每一處。
他開心的去找莊瑞太后,想要親自去跟這個“母親”道謝。想要笑著跟她說一句:「謝謝,您真好!」
可是蕭晗那天卻被宮人擋在門外,說是太后病了。
蕭晗擔(dān)憂莊瑞太后,于是直接干脆打破只需要每三日上朝一次的規(guī)矩,不顧其他宮人反對,逕自上了朝,想要看看莊瑞太后有沒有來,如果沒有來,那他要好好幫這個“母親”分擔(dān)一下政務(wù),好讓莊瑞太后得到充分的休息。
他什么都不懂。
他那次上朝被所有官員們罵得狗血淋頭。
什么引經(jīng)據(jù)典和歷史上那些昏君們所做的齷齪事與莫名的罵名,都一次背負(fù)到了蕭晗的頭上。
罵他血脈骯臟,從小就心術(shù)不正,未來鐵定就是個昏君,要不是太后即時上報(bào),他們還不知道這大字不識的皇帝小兒竟還能搞出這樣的風(fēng)波來。
不及時糾正,天延豈不是會毀在這無知小兒身上?
后來,過了三年。
那女人死了。
蕭晗沒有親自遞上鶴頂紅,只是靜靜盯著那倒在血泊中的狼狽女人,沒了昔日的榮華富貴,不過三日的囚刑,就奄奄一息地渾身惡臭,臨死前還在發(fā)瘋地咒罵著惡毒的言語。
她詛咒蕭晗,詛咒這天下,要所有人不得好死。說蕭晗對不起韓家,說她韓家一世忠良,要不是韓家,皇權(quán)早就不姓什么蕭了。
蕭晗只是冷眼看著她,連親自動手都不屑。
還是太輕了,蕭晗想。
因?yàn)檫@女人折磨了他那么多年,僅三日的刑罰與一瓶鶴頂紅,卻無法換來這三年來他被摧殘的健康與心靈。
蕭晗看著那女人斷氣后,虛浮地渡步出天牢。
忽然,干澀的眼眸撞見一個筆直的身影緩緩走來,蕭晗平靜的面容頓時無法克制的潰堤,他剛要踉蹌地奔去,就被一雙大手提前擁住懷中。
那時,他耳邊傳來一聲安心的低語:「臣,在這。」
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