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真的不能再走了,再往前走就要到辭陽殿了,尊上在里面大擺宴席,請了不少人,您這樣貿(mào)然過去怕是要惹得尊上不高興,今晚又少不了多吃些苦頭了……”沈玖煙身邊跟著個少年,臉很清秀,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此時臉上滿是焦急。
“我就在殿外,不進(jìn)去。”沈玖煙走得慢,腳下卻不停。
“那您也穿上這件衣服呀!現(xiàn)在還在下雪,天氣冷,一會兒又要生病了……”少年不知所措,手里還捧著一件狐裘大氅。
少年名喚阿陶,蕭寂辭看他伶俐老實(shí),專門讓他照顧沈玖煙的。
沈玖煙睫毛上落了雪花,卻遲遲沒有融化,白色點(diǎn)綴著他蒼白的臉,有幾分孤寂的美。
沈玖煙停下腳步,阿陶立馬把大氅披在他身上,然后跑到他面前,細(xì)心地給他整理了下毛領(lǐng),系上帶子。
沈玖煙看著熱情地少年,忍不住道:“你不必如此的,我已是將死之人,無用的?!?/p>
阿陶撓了撓頭:“公子何必這樣說,尊上對您的情意,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們本是無家可依的流浪兒,尊上給了我們一口飯吃,他讓我好好照顧你,那我就要盡到自己的責(zé)任。”
沈玖煙脖子間有了些許暖意,他對阿陶笑了笑:“多謝。”
沈玖煙平日里面上都不帶表情,只有在蕭寂辭離開后他們這些下人才會在他臉上找到一絲痛苦和厭惡,此時眉眼彎彎,在這雪白的天地間更是顯得動人。
也難怪尊上對這樣的美人上心,日日把他關(guān)在殿內(nèi)褻玩……
阿陶看著沈玖煙的笑愣神,然后報(bào)以羞赧的一笑,撓了撓頭。
沈玖煙站到辭陽殿外,里面是一陣陣的大笑還有音樂聲。
沈玖煙搖了搖頭,尋了個樹下的位置,便跪了下去。
“公子!使不得!”少年見到,魂都要嚇飛了 ,“地上涼,您上次的病都沒好全,現(xiàn)在這是做什么?!”
“我等他出來。”沈玖煙臉上一片風(fēng)輕云淡。
少年又急又慌,不知道此刻該做些什么。沈玖煙的性子他是曉得的,聽不進(jìn)旁人的勸,就連蕭寂辭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算算日子,沈玖煙被蕭寂辭養(yǎng)在落陽宮已有月余,蕭寂辭日日宿在紅鸞殿里,把沈玖煙抱在懷里才能睡著。有的時候還要做些事情,特別是在沈玖煙惹他生氣之后,會發(fā)瘋似的把人搞得滿身傷痕,再一臉憐惜地親手給他上藥。
上次把沈玖煙折騰得狠了,生了場病,接連著氣溫驟降,過了兩周才堪堪好轉(zhuǎn),這又出來折騰,身子肯定吃不消。
阿陶拿不定主意,趕忙跑去找人。
沈玖煙望著地上的白雪,今天一整天都未曾停過。殿口至外面庭院的小路全都被雪覆蓋著,連來人的腳印都早已被雪封埋住。
沈玖煙從地上撿起一支剛被風(fēng)吹落下的樹枝,樹枝陷在柔軟的雪里,沈玖煙把它撿出來時指尖沾上了雪,可他手上是冰涼的,雪就掛在上面,沒有融化。
他輕輕地拍了拍手上的雪,然后握著樹枝在雪地上畫起來。
眉,眼,鼻。他只能畫出大概的輪廓,可他能清楚地認(rèn)出來那在雪地里躺著的人是誰。
他的眼睛永遠(yuǎn)充滿了光彩,嘴角永遠(yuǎn)有著一抹笑,再怎么樣都無法磨滅他的熱情。
他勤奮,努力,資質(zhì)好,悟性高,天天跟在他的身后。
他高興的時候,會沖上來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脖頸處;他憤怒時,誰勸都不管用,卻會在看到他的時候露出一抹笑,然后叫他。
“師尊。”
沈玖煙閉上眼,指尖在衣袖外面凍得有些發(fā)紅,在這細(xì)長的手上更是惹人憐惜。
眼眶有些溫?zé)幔稍趺匆擦鞑怀鰷I來,干澀得發(fā)疼。
他跪在那輪廓前,顫抖地伸出手,撫在他的臉上,卻是讓那發(fā)紅的指尖打破了那輪廓。
他沒有了,那個少年,他弄丟了,再也找不見了……
沈玖煙大口地喘息著,腹部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兩只玉手都撐在冰冷的雪地上。
他噴出一口血來,染在雪白的地上,宛若那枝上紅梅,妖艷異常。
這時淚珠才遲遲落下,一滴一滴,滾燙的,直直落在雪山,把平整的雪面砸出一個個坑洞。
沈玖煙閉上眼,腦子很沉,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青絲在寒風(fēng)中擺動,左耳掛著的金絲耳環(huán)也在搖擺著。
這只耳環(huán)是蕭寂辭掛上的,說是好看。沈玖煙不覺得,他曾有一回取下來了,結(jié)果被蕭寂辭看到了,當(dāng)天晚上就把人捆在床上折磨,一直到了天亮。
也就是那天,他說了些話惹到了蕭寂辭,才會被折磨成那樣的,第二天就高燒不退,連著燒了三天人才醒過來。
他不知道的是,蕭寂辭那天過后拿鎖鏈捆了自己,用刀器自傷,自己扇自己耳光,甚至還跑到凡人的村落里去拜過菩薩。
地上很快就鋪上了一層薄雪,沈玖煙所畫的人形也被蓋住了。
他撿回剛?cè)映鋈サ臉渲Γ蛑赖脚赃吙瞻椎牡胤皆俅萎嬈饋怼?/p>
這次這個人眉目狠厲,不言茍笑,透露出一股威嚴(yán)的氣息。
沈玖煙輕嘆口氣,哈出一口熱氣在手上,現(xiàn)在他的手已經(jīng)凍僵了。
若是放在以前,下雪的時候他一點(diǎn)冷的感覺都沒有,他會走到后山的竹林里練劍。他喜歡看著竹葉與雪花齊飛的場景。
每次末了,蕭寂辭都會跑過來給他披上一件大氅再遞上一杯暖茶。
他不喜歡喝茶,只是蕭寂辭見他以茶代酒,便誤以為沈玖煙是喜喝茶的。
可他每次都會把盞中的茶飲盡。他看著蕭寂辭那雙滿是期待的眼睛,便不忍說出一句拒絕的話。
可如今,他會凍得發(fā)抖,渾身僵硬,一吹風(fēng)就會生病。
蕭寂辭毀了他的金丹,磨滅掉他眼中所有的高傲與光芒,只剩下一具殘破的身軀,卻還是不放過他。
他不明白,為什么當(dāng)初跪在他面前對天起誓的少年會變了副模樣,這樣來折磨他。
那個蕭寂辭,找不到了,已經(j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