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祈云殿
一方玫紅絲巾被懸在燭火之上,任由火焰將其吞噬,而后,一只手將它送進焚爐中,隨著煙霧從鏤空的雕花蓋上溢出,慢慢燒成了灰燼。
那絲巾上繡著一幅畫,是一只青色的幼小螳螂落在一條彎彎的草面上,嘴里啃食著白色幼蟲,草尖下是一道漣漪,一旁岸上蹲坐著一只賴皮青蛙,正準備吐出舌頭將頭頂上的蝴蝶吃掉。
畫旁還有一排排柳葉般的線條,側(cè)著一個角度,能看到線條繪成一個“靜”字。
靜候的靜,還是毫無動靜的靜——是繼續(xù)等待,還是毫無進展?
魏禾風(fēng)扶著額,閉上雙眼。
這時,一個士兵前來匯報。
“稟告公主,陸瑾將軍已到達田幾城內(nèi),與時將軍匯合,只是所剩兵力無幾,無法應(yīng)援?!?/p>
她擺擺手,讓他退去。
陸康年已死,只剩他的小女兒還在支撐著這一殘破的局面,要破此局,也是十分困難。
“陸瑾……”她手指輕輕叩在桌面,思忖著什么。
她回憶著這個人,只記得在七歲那年,有一天,父皇帶著她去到那陸府,說是要陪陸元帥下棋。也不知怎地,這棋越下越沉悶,本還歡聲笑語的兩個人,弄得氛圍降到了極寒。
她那會兒還小,也不懂棋,只是躲在父皇身后看著陸元帥身旁的一個小女孩,模樣與她同歲,生得俊秀,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又時不時看向她,一時間下來,兩人都沒有說話,都乖乖呆在自己父親身邊。
從那以后,父皇就再也沒去過陸府,也沒再與陸康年來往了。
后來,她才知道,當時的棋局,不過是父皇聽信了朝廷奸臣的言論,斷定陸康年有二心,欲把他手上的兵權(quán)收回,故以下棋為由試他一試。
實際上,試了又如何?
當一個人對你起疑,你的所作所為無非是讓對方更有理由去懷疑你。
就這樣,陸康年手上五十萬兵權(quán)被收回,全部交給司徒懷仁,直到父皇病逝,戰(zhàn)亂四起,她才將那五十萬人重新編于他。
她曾將希望寄托在陸康年身上,奈何敵強我弱,朝內(nèi)斗爭還未結(jié)束,朝外戰(zhàn)爭卻敗下陣來,沒有實際兵權(quán)就沒有實際話語權(quán),就只剩任人擺布的份了。
“皇姐?!钡顑?nèi)傳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魏禾風(fēng)抬頭一看,是她年幼的弟弟魏承佑,公公王德文跟在其身后。
“你怎么來了?”她問。
“皇姐,我好無聊,你能不能陪我放紙鳶?”承佑嘟著嘴,委屈巴巴道。
“少保大人呢?”
“他今天不適,沒來,我已習(xí)完功課,練完字了,就是沒有人陪我玩?!?/p>
魏禾風(fēng)微笑著撫摸著他的腦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臉蛋,說:“好吧,那我就陪你玩一會兒吧?!?/p>
承佑高興地拍起手來,又笑又跳,讓人去拿紙鳶來。
她看著弟弟這般天真無邪,心里很是欣慰,她多希望他能一直這么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做個純粹的孩童,不參與到這爾虞我詐的交際當中,保護他,也是在保護曾經(jīng)那個年幼的自己。
他也不過才七歲,此時登基也不過是將生死置之身外,給人做傀儡罷了。
司徒懷仁不除,她便無一日寧靜。
她又看了眼剛在紙上寫的兩個字:陸瑾。
再賭一次。
*
后勤區(qū)
太陽越來越大,人們早已筋疲力盡,只等那口青銅大鐘響起,才能停下手里的活兒去吃飯休息。
陸瑾趁著早上的功夫,把整個營區(qū)都逛了一遍,這里距離城門不遠,通通安扎在了門的右側(cè),其左側(cè)就是后勤區(qū),靠著一座矮山,后勤區(qū)再往城內(nèi)深入,便有兩三個驛站,再往里走便是尋常的街市了。
青銅大鐘被敲響了,眾人就地撒下手上的活兒,邊抱怨著天氣邊朝就餐區(qū)涌,烏泱泱一大片,分散著的汗味全都聚集到了一起。
吃飯期間,陸瑾和陸家士兵圍坐在一起。
“你們受傷的,該醫(yī)治的醫(yī)治,往后什么活兒都不要做,要做也只能做我吩咐的,明白嗎?”
眾人不語。
“我要重組一支軍隊,需要你們的幫助。”
“將軍,你只管說?!?/p>
其余人點點頭。
“明日我便發(fā)布招兵信息,男女不限,人數(shù)不限,只管投誠,而你們需要做的就是帶好這支隊伍?!?/p>
“我們都這般了,”萬大腿難為情地看向自己的斷腿,“這要怎么帶人?”
“一樣能帶。”
陸瑾挑了幾個主力,將他們進行技能劃分。李目擅長遠射,崔三擅長近身搏斗,萬大腿擅長游擊戰(zhàn)術(shù),陳萬兩擅長設(shè)計陷阱,方奔擅長騎射。
目前就差一個能辯戰(zhàn)術(shù)的人了。
她交代完事情,回到營內(nèi),才到門口,便聽到隔壁傳來幾聲爭辯聲。
她好奇探頭看去,聽到一個女子在和王似紳爭辯,不一會兒,那女子就被兩個士兵架著趕了出來,將她推倒在地。
陸瑾上前一看,這女子扎著丸子頭,穿著一身淡青男裝,臉上還有一道結(jié)了痂的長疤痕。
“你們?nèi)舨宦犖业?,必將敗下陣來,再失田幾一城!”那女子指著喊道?/p>
她見陸瑾走過來,輕蔑地掃視了她一眼,冷哼一聲,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剛要往外走,陸瑾便攔住了她。
“你剛才說什么?”陸瑾問。
“你又是誰?”那女子仍是一副嫌棄的表情。
“你剛才說若不聽你此城必敗,是什么意思?”陸瑾沒搭理她的問話。
“哦,”她轉(zhuǎn)著看了陸瑾一圈,看出了她這身行裝也是個管事的,“那就要看看將軍你有沒有誠意了。”她雙手抱臂,頭側(cè)向一邊。
陸瑾將她請至帳內(nèi),等她開口將話講明。
“看在你與那人不一樣的份上,我就再將此戰(zhàn)局分析一遍,將軍聽好了?!?/p>
“‘山花’并非我南齊人,而是被一個關(guān)姓鹽商買來的雇傭兵,他們皆是阿貝人,擅長騎射,擁有比南齊馬匹高一頭的馬,不管是火藥毒藥,都應(yīng)有盡有,那埋在地下的炮彈更是了不得,一腳踏入便葬身火海?!?/p>
“他們極其擅長火攻,百戰(zhàn)不殆?!?/p>
“田幾城雖能抵擋外敵入侵,但倘若他們依舊采用火攻,這里只有化為灰燼的份兒?!?/p>
那女子抱著手臂,走到她面前,“與其讓那些士兵裝石頭加固城墻,挖渠道引水,不如直接與他們來個火戰(zhàn),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p>
“火戰(zhàn)?”
“水攻能阻絕,卻不能毀之;火攻不僅能毀之,還讓人無還擊之力,想來將軍應(yīng)該是見識過它的厲害之處?!?/p>
是,讓人無還擊之力。
陸瑾聽她將計劃一一道來,不料她的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
這女子名叫楊佐兒,她是從剛失守的羊關(guān)城逃出來的。她親眼目睹了敵人是如何將自己的家鄉(xiāng)占領(lǐng),又是如何使用大火將戰(zhàn)俘們焚燒,這里邊有她認識的、不認識的,差點也包括她。
她曾是羊關(guān)城一名普普通通的巡捕,職位雖小志向卻不小,她多次向當?shù)乜h令謹良策,屢遭排擠,無奈之下只好將它藏于心底,希望有朝一日能遇到一位志向相同的明主。陸瑾似乎就是她要找的人,至少,她沒有其他人那驕躁勁兒。
“將軍,你與那邊那位將軍……”楊佐兒被陸瑾當場收入麾下,心里仍有些毛毛的。
“管他們做什么,我可不想再被火烤第二次。”在陸瑾看來,時安基他們不過是計劃中的一個小插曲,并不影響自己實現(xiàn)目標。
她看楊佐兒雖著男裝,扎著丸子頭,眉目間卻看得出是個女子模樣,生著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精巧的鼻子,朱紅唇,笑起來臉上有個深深的梨渦。
“你生得這般好看,怎會喜愛穿男裝?”
“這可不是男裝,只要我覺得合適,穿在我身上舒服,它就是個女裝?!睏钭魞号呐男馗忉尩馈?/p>
陸瑾一想,確有道理。
楊佐兒的出現(xiàn),讓她看到了一點勝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