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瑾摸著黑,沿路返回,走了一段距離,沒見著那池子,暗想應(yīng)是走錯了,故而折返,只是不知繞到了哪條路,又遇見一面高墻。
她聽到墻內(nèi)有人用石頭砸地,一下又一下地敲著。她來到大門,見左右無人,便趴到門縫上,向里看去。
才趴上,誰知那門嘎吱一聲,門上的鎖鏈也叮叮當(dāng)當(dāng)跟著響了起來。她忙把身子一收,躲到一角,片刻,見無人走近,她再次傾身靠近,將臉貼到那門縫上。
只見院內(nèi)空無一人,屋內(nèi)也無半點燈光,就連剛才那石頭砸地的聲音都消失了。
她又直起了身,換另一只眼看。她才把眼睛放上,卻對上一個中間鑲著黑珠的白色圓球,那黑珠突然上下閃動,嚇得她大叫一聲,轉(zhuǎn)身將背貼在了門上,用力呼吸了兩下才緩過來。
那是一只瞪得圓溜溜的眼珠。
“哈哈哈……”門后這聲詭異的笑從她的腳底爬至后背。她屏住呼吸,慢慢抬起腳,欲離開,轟地一聲又把她嚇得定在了原地。
那人一拳砸在門上,狂笑著,猛烈地?fù)u動著門把,鎖鏈撞得哐哐響,像一只野獸要拆掉困住它的牢籠一樣。
陸瑾定住心,撤身退去,才跑兩步,就被兩個不知幾時冒出來的巡兵叫住。
“喂!你干嘛的?”其中一個問道。
“我……我出來方便,結(jié)果找不回路了……”陸瑾轉(zhuǎn)著眼珠子,編了個謊。
“方便?”兩巡兵互看了一眼,又聽門內(nèi)那人叫得厲害,便有一個上去使勁兒拍了拍門,罵道:“吵什么吵!欠揍是不是?”
那人依舊沒停下,仍是不停地撞著門,不停地大笑,發(fā)了瘋似的——又或者,他就是個瘋子。
“官差大哥,他是誰???”陸瑾故作害怕躲在一個巡兵身后,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前少保大人張允申,你問來干嘛?”回話那巡兵回頭瞪了她一眼,又問:“你又是誰?”
陸瑾訕訕笑道:“我……我是丞相府送來的伶人,是來為后天壽宴演出做準(zhǔn)備的。”
那兩個巡兵又互看一眼,皺眉問道:“叫什么名字?”
“雙玉。”
他們見她穿得文文弱弱,倒也不像能舞刀弄槍的,便道:“回去吧,這大晚上可別到處亂逛!”
她懇切地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后,聽背后兩個巡兵吼罵著將鎖打開,那叫張允申的沒等鏈條拿下,便扒開了門,鉆出半個身,沖她大叫:“公主,公主你不要走,公主你快放我出去……公主!”
眼看他就要沖出來,那二人將他極力攔住才又把他推回去。
“死到臨頭了還叫公主,求公主不如求老子,老子至少還能讓你死得舒服些!”另一個揉著胳膊,似乎是被他咬了一口,罵道:“去他大爺?shù)?!真晦氣!?/p>
張允申被鎖回去后,又是大哭又是大笑,不斷捶著那扇門,“公主,公主你不要走!放我出去!”
陸瑾聽著身后的動靜,卻也不敢回頭,擔(dān)心那兩個巡兵起疑了?!肮髂憧旆盼页鋈ィ 彼诟估锓磸?fù)嚼著這句話。她又東繞西繞,走錯了兩條路,才又回到了住處。同她一起排戲的伶人見她回來,急忙圍到她身邊,上下檢查,見她無恙,才松了口氣。
“你呀,進宮后可不要到處亂跑,可把我們嚇壞了?!币粋€頭戴淡粉花飾的女子說道。這女子是演花旦的伶人,叫蕭婭,比陸瑾要長十歲,是司徒懷仁府上豢養(yǎng)的伶人之一,其他人也同她一樣,被送進宮,和陸瑾一起為后天的壽辰做準(zhǔn)備。
陸瑾納悶,自己只是出去了一小會兒,他們怎么這么緊張?像自己失蹤了似的。便問:“發(fā)生了什么?”
吹曲牌的樂手彭大山道:“倒也沒什么,怕你走丟,后天就沒法演出了?!迸泶笊较掳蜕嫌蓄w黑痣,吹嗩吶時總跟著嘴一鼓一鼓的,說話也是。
“我怎么會走丟呢,這在宮里,又不是荒郊野外?!标戣m這么說,但她心里也有些后怕,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成為高墻之中的人了。
“人心難測啊,”另一個身子板瘦小的樂手王二路道,“我們就曾經(jīng)有過,五個同伴,去了陌生地兒,就再也沒回來過,哎,說是已經(jīng)客死他鄉(xiāng)了!”說罷,他面露難色,低下頭,別過身去。
蕭婭聽到這話,忍不住掩面哭出了聲,“我可憐的小翠......才十六歲,太可憐了?!?/p>
小翠?五個人?陸瑾的思緒被拉回,面色凝重,她想到在芙蓉醉看到的那幾具尸體,難道......她一把拉住蕭婭,忙問:“你們說的那五個人是去了哪個地方?”
蕭婭抽泣著,道:“田幾城?!?/p>
陸瑾愕然,怎會這么巧合?那五人居然是他們的同伙,而他們幾個又都是司徒懷仁府里的,關(guān)應(yīng)昌將他們臨時安排給她的,這二人莫非有著不為人知的聯(lián)系?
她又問:“你們可知他們?yōu)楹闻苋ミ@么遠(yuǎn)的地方營生?”
王二路見她問得心切,似乎對此事有了解,又想起她曾在田幾城待過,便問:“你見過他們嗎?”
陸瑾點點頭,道:“見過,還和他們一起唱過戲,只是后來......”
蕭婭見她沒再說下去,神情緊張,倏而抓住她的手,問:“后來怎么了?”
“他們已經(jīng)......”陸瑾想到那畫面,實在慘不忍睹,要是說出來,恐怕會引起更多傷心,便沒再說下去。
蕭婭心里是清楚的,這半年來,總能夢到小翠隔三差五托夢來,說自己在一個暗室,很冷,她每每聽到這話,總恨自己沒辦法找到她,陸瑾這番話又再次讓她想起這些夢,無力感和悔恨不斷充斥著她的內(nèi)心,她哽咽了兩聲,轉(zhuǎn)身趴在王二路的肩上,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節(jié)哀順變。”陸瑾把手搭在她背上,安慰道。
王二路看著陸瑾,嘆道:“小翠是蕭婭一點一點教出來的,世事無常,哎?!?/p>
蕭婭哭道:“我當(dāng)初就不該勸她去,她說不想離開我身邊,我卻只想著她能有個好前程,好恨?!?/p>
曾經(jīng),她也有過類似的想法,只是世間無悔藥,事情發(fā)生了,唯有接受。
“他們與你們都是丞相府的人,怎么突然被叫去那陸瑾暗思,這與她親耳聽到的信息不一致,其中定有蹊蹺。
王二路見她久久沉思,不解問道:“你可知道些什么?”
陸瑾回過神,搖搖頭,道:“不,只是感到惋惜,他們都是極有才華的人?!?/p>
她與蕭婭等人不過萍水相逢,他們對她也一無所知。知道的越少,對他們才越安全。
在院內(nèi)逗留了許久,她擔(dān)心隔墻有耳,便叫大家回屋里去了。
陸瑾回屋關(guān)上門,卸下臉皮,見桌上放著一籃食盒,肚子這才咕嚕嚕叫了起來。她打開一看,里邊有份白米飯,一碟紅燒鵝肉配幾片青菜,肉質(zhì)鮮嫩,鮮香多汁,想必剛送來不久。
她挑了挑眉,嘆道,“要是佐兒他們在就好了。”
楊佐兒、崔三等人被關(guān)應(yīng)昌限制在田幾城內(nèi),不讓他們跟著,稱太過招搖。她只好讓他們練好兵,守好城,靜待她歸來。
夜深,熄燈,入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