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林星“周叔,記得回來吃飯哈”
林星在這三年里從來沒有放棄找過父親,既使周叔不同意,也會暗地里尋找
周叔“好,小星,你走路時注意點”
三年前,林星跟著周叔來到這座陌生城市時,心里揣著的只有對失蹤父親的茫然。
可比起這份茫然,眼睛里時不時炸開的刺痛更讓他煎熬。起初只是偶爾發(fā)作,后來疼得越來越兇,像有無數(shù)根細(xì)針在眼底攪動,三年下來,他的視力徹底垮了——弱視像塊毛玻璃糊在眼前,別說認(rèn)人,連前方是臺階還是平地都分不清。
變故發(fā)生在一個疼得他幾乎暈厥的深夜。
林星癱在床上,眼皮重得掀不開,眼眶里的灼痛讓他渾身發(fā)顫。這時,門口傳來周叔和人低語的聲音,那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擾了什么,斷斷續(xù)續(xù)的,一個字也聽不真。
沒多久,周叔領(lǐng)著個陌生人走進(jìn)來。那人影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只手里捧著個東西,泛著點柔和的白光。林星疼得沒力氣抬頭,只覺得有雙微涼的手靠近,跟著,那團白光輕輕覆在了他的眼皮上。
是條白色流蘇,它像有生命似的,邊緣的穗子微微蜷曲,竟牢牢吸附在他的眼周,不松不緊,沒有絲毫異物感。下一秒,眼底的劇痛驟然消退,眼前的模糊像被瞬間擦去——他看清了周叔臉上復(fù)雜的神情,看清了陌生人袖口磨出的毛邊,甚至看清了天花板角落結(jié)的那一小團蛛網(wǎng)。
看清了也是有代價的,林星總覺得他忘了什么......
周叔“這流蘇……摘不得?!?/p>
周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點沙啞
周叔“摘了,就又看不清了...”
林星眨了眨眼,眼上的流蘇隨著動作輕輕顫動,像一層薄而輕的霧。他能看見了,卻覺得這雙眼睛,好像不再完全屬于自己
在旁人看來,是一條普通的白帶綁在眼睛上,只有林星他自己明白這是什么回事,什么感覺...
即便在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林星還是讓周叔幫他盤下了一個臨街的小鋪面,開了家花店。
店里總彌漫著清甜的香氣,玫瑰的馥郁、百合的潔凈、小雛菊的清爽混在一起,成了他日子里最安穩(wěn)的背景音。起初眼還看不清時,他就憑著觸覺和嗅覺打理那些花草——指尖撫過玫瑰莖上的刺,鼻尖湊近康乃馨感受那股溫厚的香,把一盆盆綠植搬到窗邊,聽周叔說
周叔“這邊陽光更足些”
后來眼上多了那條白色流蘇,世界驟然清晰,他反倒更愛坐在柜臺后,透過玻璃門望著街上往來的人。流蘇邊緣的穗子垂在眼睫旁,偶爾輕輕掃過,像在提醒他這份清晰的代價。但他不管這些,只是耐心地修剪枝葉,給花束系上好看的絲帶,等著。
他說不上在等誰,或許是某個素未謀面卻注定會來的人。
周叔偶爾會問:
周叔“真能等到嗎?”
他就摸著一片剛摘下的金銀花瓣,輕聲說:
林星“總會來的。說不定哪天推門進(jìn)來,要一束金銀花呢?!?/p>
花店的門永遠(yuǎn)敞著半扇,風(fēng)一吹,掛在門楣上的風(fēng)鈴就叮當(dāng)作響。
林星望著門口,眼上的流蘇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像一層溫柔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他所有的等待,也網(wǎng)著一個關(guān)于相遇的、模糊卻堅定的盼頭。
另一邊————————
破舊的出租屋在老樓頂層,墻皮大片剝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水泥,唯有窗臺上那株金銀花長得恣意張揚。深褐色的藤蔓順著銹跡斑斑的鐵欄桿攀援而上,將半扇窗戶密密纏繞,黃白相間的細(xì)碎花朵擠擠挨挨,風(fēng)過時便簌簌搖晃,清苦又纏綿的香氣漫了一屋。
他坐在窗邊的小馬扎上,膝蓋上攤著一張被摩挲得邊角發(fā)卷的紙條,上面的地址和“花店”兩個字早已爛熟于心。
窗外的天色漸暗,遠(yuǎn)處的霓虹透過花葉縫隙滲進(jìn)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母親的冷言冷語還像針一樣扎在心里,那個永遠(yuǎn)彌漫著貧窮與怨懟的家,像個密不透風(fēng)的鐵盒子,壓得人喘不過氣。但現(xiàn)在他逃出來了,揣著打零工攢下的零錢和這張皺巴巴的紙條,一路輾轉(zhuǎn)到了這座城市。
一片金銀花的花瓣落在紙條上,他抬手輕輕拈起,湊近鼻尖聞了聞那清淺的香,忽然對著窗外低聲開口,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執(zhí)拗:
顧皓辰“林星…哥哥,我馬…上就要…來找你…了”
晚風(fēng)穿過窗欞,卷著花香掠過他的臉頰,像是在替遠(yuǎn)方的人應(yīng)下這句約定。他把紙條小心翼翼地折好,塞進(jìn)貼身的口袋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布料下那小小的紙片,眼里映著遠(yuǎn)處漸次亮起的燈火,亮得像藏著星星。
酒吧門口,凌晨一點的風(fēng)帶著酒氣和涼意,卷得林星眼上的白色流蘇輕輕打顫。他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個陌生號碼的最后一條信息,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對方說手里有父親的舊物,只肯在這里見。
顧皓辰剛拐過街角就看見了他。路燈把林星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站在那里,眼上那抹白色在夜色里格外顯眼,像落了片月光。顧皓辰的呼吸猛地頓住,手里的塑料袋“嘩啦”響了一聲,里面是剛買的、還帶著露水的金銀花。
林星聞聲轉(zhuǎn)頭,流蘇隨著動作掃過眼瞼,他看著顧皓辰,眉頭微蹙。這人……好像在哪里見過?腦子里像蒙了層霧,明明覺得熟悉,卻抓不住任何具體的畫面,只剩一種說不清的、淡淡的親切感。
顧皓辰“你好”
顧皓辰先開了口,聲音里藏著壓抑不住的顫抖,他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緊緊鎖在林星臉上
顧皓辰“你是不是……在等人?”
林星點點頭,語氣帶著防備:
林星“嗯”
他沒多說,這人的眼神太亮了,像含著某種他讀不懂的情緒,讓他有些不自在。
顧皓辰“這…里很…晚了”
顧皓辰的視線落在他眼上的流蘇,喉結(jié)動了動
顧皓辰“你眼睛…不方…便?”
林星下意識地抬手碰了碰流蘇邊緣,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
林星“還好”
他不想多談眼睛的事,更不想深究那份莫名的熟悉感
林星“你認(rèn)識我?”
顧皓辰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攥了一下,疼得發(fā)緊。他怎么會不認(rèn)識?在他難過的時候,偷偷把糖塞給他嘴里,在他被欺負(fù)時,進(jìn)到的那個花店……這些事他記得比自己的名字還清楚。可眼前的人,眼里只有全然的陌生。
顧皓辰“可能……有點…像我…認(rèn)識的…一個人”
林星我叫林星
顧皓辰垂下眼,掩去眸底的失落,聲音放輕了些
顧皓辰他也…叫…林星
林星是嗎?
世上的人重名的多了去了,林星也沒有多在意
顧皓辰猛地抬頭,眼里瞬間亮起光,又很快暗下去——他的林星哥哥,忘了。
顧皓辰“我叫…顧皓…辰”
他報上名字,盯著林星的眼睛,希望能從那片陌生里找出一絲熟悉的痕跡
顧皓辰“我剛到…這座城…市”
林星“哦”了一聲,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那個陌生號碼:
陌生人“出來了,在側(cè)門”
他轉(zhuǎn)身要走,顧皓辰卻突然開口:
顧皓辰“你在…找你…父親?”
林星腳步一頓,回頭看他,眼神里多了幾分警惕
林星“你怎么知道?”
顧皓辰“猜的”
顧皓辰握緊了手里的塑料袋,金銀花的香氣從袋口溢出來
顧皓辰“剛才…聽見你打電…話……不確定…是不…是”
他撒了個謊,其實是看見林星手機屏幕上的信息時掃到的。
林星沒再追問,只是皺著眉往酒吧側(cè)門走。顧皓辰看著他的背影,喉嚨發(fā)緊,那些堵在心里的話——“我找了你好久”“你還記得金銀花嗎”“我們小時候初遇的時候…”——全都卡在舌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直到林星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側(cè)門陰影里,顧皓辰才低低地喊了一聲:
顧皓辰“林星!”
林星回頭,眼里滿是疑惑。
顧皓辰看著他眼上的白色流蘇,在夜色里泛著微光,忽然笑了笑,聲音很輕,卻帶著執(zhí)拗:
顧皓辰“沒什…么小…心點”
林星沒說話,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側(cè)門。
顧皓辰站在原地,手里的金銀花被捏得有些變形。風(fēng)卷著酒吧的喧囂掠過耳畔,他望著那扇緊閉的門,低聲重復(fù)了一遍,像在對自己說,又像在對很多年前那個總護(hù)著他的少年說
顧皓辰“林星哥…哥,我找…到…你了”
酒吧后巷,狹窄潮濕,堆著幾個發(fā)臭的垃圾桶。穿黑夾克的男人領(lǐng)著林星往里走,身后還跟著兩個同伙,腳步聲在巷子里拖出黏膩的回響。
顧皓辰?jīng)]走。
他躲在街角的陰影里,看著林星跟著那男人進(jìn)了后巷,手指瞬間攥緊了口袋里的折疊刀——那是他來這座城市前,特意揣在身上防身的。金銀花的香氣被巷子里的餿味蓋過,他心頭的不安像野草瘋長,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林星“你說的東西呢?”
林星站定,眼上的流蘇被巷口灌進(jìn)的風(fēng)吹得貼在顴骨上,語氣里的警惕重了幾分。他注意到那兩個同伙堵住了退路,手悄悄摸到了后腰——那里別著周叔硬塞給他的折疊棍。
黑夾克男人笑了,笑得不懷好意:
陌生人“別急啊,林小哥長得這么俊,陪哥幾個樂呵樂呵,東西自然給你?!?/p>
另一個瘦高個吹了聲口哨:
陌生人“就是,反正你眼睛也不方便,跟著我們,保你吃香喝辣?!?/p>
林星“不方便?”
林星眉峰一挑,眼里閃過一絲冷意。他確實弱視,可這三年來,周叔沒少教他近身格斗,失明時練出的聽覺和觸覺,反倒成了暗處的利器。
沒等對方反應(yīng),林星猛地側(cè)身,避開黑夾克抓過來的手,同時手肘狠狠撞向?qū)Ψ嚼吖恰?/p>
“咔嚓”一聲悶響,男人痛呼著彎腰,他順勢奪過對方手里的空酒瓶,反手砸在沖上來的瘦高個頭上。
碎玻璃四濺的瞬間,第三個矮胖男人從側(cè)面撲來,林星卻像背后長了眼,腳下一絆,矮胖男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在垃圾桶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前后不過十幾秒,三個男人已經(jīng)疼得在地上滾作一團。
林星拍了拍手上的灰,流蘇垂在眼前,遮住了他眼底的冷光。
他正想彎腰問問那個黑夾克“我父親的消息到底怎么回事”,卻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轉(zhuǎn)頭一看,顧皓辰正站在巷口,手里的折疊刀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圓圓的,臉上滿是震驚,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
林星愣了下,隨即皺起眉,語氣里帶著點被撞破秘密的不悅:
林星“你在跟著我?”
顧皓辰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他預(yù)想過自己沖進(jìn)來救人的畫面,卻沒想過需要被救的人,反手就把三個壯漢揍得爬不起來。巷子里的風(fēng)裹著餿味吹過,他看著林星眼上那抹白色流蘇,忽然覺得,自己記憶里那個溫柔的林星哥哥,好像藏著很多他不知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