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已論及,前朝于后宮之影響易,后宮于前朝之作用難,至少于非寵妃者如是。然此所謂不影響,特指軍國大政。若論尋常之事,其影響依然顯著。否則,賈元春封妃之時,眾人何必爭著討好巴結(jié)?
追根溯源,古代封建王朝,行的是家天下之格局?;始遥瑹o疑是天下主宰。縱不能如清朝般,視皇家以外皆為奴才;若將王朝比作公司,皇家便如最大股東,居董事長之位。其余勛貴、文臣,不過是小股東,僅能分紅。
封妃之舉,如同女子嫁入皇家,成為皇室一員,恰似長久受壓之農(nóng)奴一朝得解放。所以,雖非每年,但幾乎每隔數(shù)年,朝廷必行選秀,以充實后宮。眾人對這一活動極為熱衷,皇家亦將其視為滿足自身私欲、拉攏前朝官員之契機。
后宮生活,女子可不求寵,然家世背景不可或缺。有時,家世之重要性甚于恩寵。獲皇帝寵愛,看似易且風(fēng)光,然恩寵極少長久不變。所謂恩寵,或源于女子美貌,或基于皇帝情感。但容顏易逝,誠如“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所描;感情也極易淡薄,恰似“春到芳菲春將淡,情到深處情轉(zhuǎn)薄”所表。
即便皇帝能始終寵愛某女子,對其而言,也未必是幸事。福氣不可享用殆盡,這對后宮之人尤甚。否則,必成眾人攻擊目標(biāo)。屆時,面對的不只是同為皇帝妃嬪的女子,還有前朝官員及太后等人,自身也會被視為禍國殃民的妖妃,如清朝順治時期的董鄂妃。
因此,倘若王子騰不支持賈元春,對她的打擊幾近毀滅。賈家眾人或許自知賈元春封妃一事背后藏隱憂,表面風(fēng)光,實則暗藏危機。然而,他們身處這一局面,好不容易得此機會,如同在絕境中抓住最后救命稻草,根本不愿深入思考隱患。
有人寧愿堅守尊嚴(yán),站著死去,也不愿卑躬屈膝,跪著求生;有人卻寧愿沉醉在虛幻美夢里,也不愿清醒面對現(xiàn)實。而且,修行之道講究練假成真,看似虛幻之事,也未必?zé)o實現(xiàn)之日。
所以,賈家雖恨不得立刻消滅薛家,當(dāng)下卻不得不暫且忍耐,虛與委蛇。所幸,馬道婆先前謀劃之事,除賈母與策劃者薛蟠外,再無他人知曉。只要薛蟠不透露,賈家之人又不表現(xiàn)得過于明顯,旁人根本無法察覺秘密。
如今賈元春剛封妃,賈家自然不便做出格之事,以免讓賈元春這位新晉妃子蒙羞。但他們心里清楚,來日方長。等到賈元春地位穩(wěn)固,皇子誕生之后,那時才是與薛家徹底清算的時候。此刻,只能暫且忍耐,按捺住心中仇恨。
暫且放下賈家對薛家的算計不提,且說當(dāng)下,整個榮國府仿若回到賈代善在世的輝煌時期。從清晨始,前來送禮道賀之人便絡(luò)繹不絕;至中午時分,場面達高潮。各大勛貴家族重要人物紛紛親自前來,皆帶價值不菲禮物,登門表達祝賀之意。
老太太與王夫人喜笑顏開,高興得合不攏嘴。不辭辛勞,親自接待每一位上門道賀的女眷。盡管身體疲憊不堪,內(nèi)心卻充滿喜悅,始終樂此不疲。然而,這份喜悅與熱鬧都屬賈家,薛家卻仿若置身事外,與這一切毫無關(guān)聯(lián)。
賈家派人上門報喜,薛蟠還能保持鎮(zhèn)定自若,神色如常;薛姨媽卻顯得忐忑不安,內(nèi)心充滿憂慮。畢竟,不久前,她剛拒絕王夫人的無理要求,隨后便從賈家搬出來。誰能想到,緊接著賈元春就被封為妃子??粗Z家如今這般張揚模樣,再加上她對王夫人為人的了解,薛姨媽心里明白,賈家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們,肯定會找機會報復(fù)。于是,她便想著或許可以破財消災(zāi),通過送些財物來平息賈家的怒火。
幸好現(xiàn)在是薛蟠當(dāng)家作主,他一聽薛姨媽的提議,立刻表示反對。不過,薛蟠也深知自己只是因知曉一些未來之事,才能夠如此鎮(zhèn)定。為避免薛姨媽胡思亂想,徒增煩惱,他便挑選一些可以說的事情,耐心講給薛姨媽聽,希望能打消她心中的顧慮。
薛蟠自然不能直接說出,若原來的命運軌跡中那些陰謀論是真實的,那么賈元春此次上位,其實就是她走向毀滅的開始。他只是向薛姨媽解釋,自古以來,后宮與前朝緊密相連,不可分割。單獨受寵的后宮妃子,就像在沙灘上建造的城堡,根基極為不穩(wěn)。只有在前朝擁有強大勢力支撐,后宮女子的地位才能夠真正穩(wěn)固。如此,即便不能成為最后的贏家,至少在不爭不搶的時候,也不會受到牽連和打壓。
再看賈家,除賈元春外,在前朝幾乎無真正勢力。賈政、賈珍、賈赦等人,甚至連入朝面圣、參與朝政的資格都沒有。賈敬原本是有能力支撐家族之人,可惜如今早已被廢棄,不再參與家族事務(wù)。所以,賈元春若想在宮中過得安穩(wěn)順?biāo)?,就必須依靠四大家族的力量,尤其是王子騰和薛蟠。
薛蟠如今雖只是一名小小庶吉士,但他就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充滿朝氣與希望,前途一片光明,未來日子還很長。他已然成為四大家族明面上年輕一代的重要支柱。因此,賈家若還有些頭腦,就絕對不會輕易得罪薛家,至少在短期內(nèi)不敢輕舉妄動。
至于以后,等賈元春地位穩(wěn)固,有了自己的子嗣之后呢?可惜,若賈元春一入宮就被封為妃子,或許還有這種可能;但如今,元春年紀(jì)已不小,這種機會變得十分渺茫。二十來歲在現(xiàn)代社會,正是青春年少、風(fēng)華正茂的時候;然而在這個時代,卻已是標(biāo)準(zhǔn)的老姑娘。當(dāng)今皇帝雖不太沉迷女色,可是每隔數(shù)年,依然會舉行選秀活動,以充實后宮。與那些年輕貌美的小秀女相比,元春的優(yōu)勢實在微乎其微。
薛姨媽聽了薛蟠的這番話,心中頓時安定許多。女子向來尊崇三從四德的規(guī)矩,既然薛蟠說不用擔(dān)心,她便不再過多憂慮和思考。
賈元春封妃,榮國府大擺宴席,連辦三日流水席。要不是老太太出面阻攔,依照王夫人的性子,恐怕恨不得連辦七天,甚至想要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賈家的這份榮耀,才肯心滿意足。
其實,并非賈家不想繼續(xù)大肆炫耀,實在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們?nèi)プ?。就在此時,宮中傳來消息,說是皇上體諒天下人思念親人的心情,深知世間最偉大的莫過于孝道?;噬峡吹綄m中的嬪妃們都已入宮多年,心想她們怎可能不思念自己的家人和父母呢?于是,皇上網(wǎng)開一面,廣施恩澤,準(zhǔn)許那些有后宮妃嬪的家族眷屬,在每月的初二和初六這兩天,入宮探望自己的親人,讓他們能夠享受天倫之樂。
太上皇得知此事,龍顏大悅,對當(dāng)今皇帝的至孝純?nèi)?、體察萬物的品德贊不絕口。太上皇又說,既然已允許眷屬入宮探望,但考慮到宮廷的體統(tǒng)和威嚴(yán),恐怕會讓母女之間無法盡情傾訴親情。于是,太上皇再次大開天恩,特意降下旨意:所有有后宮妃嬪的權(quán)貴家族,除每月初二和初六入宮探望的恩典外,凡是擁有寬敞府邸和可設(shè)置關(guān)卡防衛(wèi)之處,都可向朝廷申請,邀請內(nèi)廷的鑾駕前往自己的私宅,讓妃嬪們能夠回到家中,與親人盡情享受天倫之樂。
在古代,女子出嫁與現(xiàn)代情況截然不同。古代生活節(jié)奏非常緩慢,有些人一輩子可能都只是在方圓十里的范圍內(nèi)活動。一次分別,或許就意味著永遠(yuǎn)無法再見。所以,女子出嫁之后,想要再回娘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對于那些嫁入皇家的女子來說,更是如此。一旦踏入宮門,就如同陷入深深的海洋,從此與外界隔絕。這一去,可能多年都無法再見到自己的父母親人。
不像現(xiàn)代的女子,想要回家隨時都可以,說走就走。即便是遠(yuǎn)在天涯海角,借助高鐵和飛機等交通工具,也能夠在一天之內(nèi)到達。甚至,有些女子干脆就和父母住在一起,盡享天倫之樂。
由此可以想象,那些嫁入皇宮的女子,一生之中與父母相見的次數(shù)是多么稀少。即便是每年朝廷都會允許一定的探親機會,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有資格。至少需要達到一定的品級,才有機會入宮探望。而且,宮中的規(guī)矩非常森嚴(yán),能夠去探望的人本來就不多,而且大多都是女眷。就算是見到了親人,也不過是哭上一會兒,匆匆說上幾句話,便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就拿紅樓夢中賈元春省親的那一回來說,即便賈家為了賈元春的省親,耗盡了所有的家底和底蘊,但真正迎接賈元春回宮省親的時間,總共也不過幾個時辰。而且,在省親的過程中,還有眾多的宮人在一旁侍奉和監(jiān)督,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能夠說些貼心的話,表達骨肉親情。
即便如此,皇家這道允許省親的圣旨一下達,對于那些有后宮妃嬪的家族來說,所帶來的震動依然難以用言語形容。雖然很多家族都將自己的女兒送進皇宮,希望能夠借此博取富貴,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就不疼愛自己的女兒。畢竟,感情是需要經(jīng)常維系和培養(yǎng)的。多年不見,再好的感情也會逐漸變得生疏和淡薄。
所以,當(dāng)這些家族得知這個消息之后,頓時都欣喜若狂,興奮不已。一時間,為了籌備省親的相關(guān)事宜,各種物品的需求大增,以至于出現(xiàn)了“洛陽紙貴”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