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則薛家能出銀五萬兩,已出乎眾人意料。
畢竟,薛家與賈家?guī)捉[翻,尚能出此數(shù)銀,已屬給面。
眾人雖覬覦薛家之財,
甚至以為薛家之財皆屬賈家,
然此時卻不愿與薛家徹底決裂。
當(dāng)下之急,乃為賈元春省親籌備。
一旦與薛家鬧翻,必生諸多麻煩。
此理與當(dāng)初王夫人未與薛家徹底撕破臉皮同出一轍。
此時若生事端,京城眾人必笑賈家。
雖賈家并無自知之明,不知其早已淪為京城權(quán)貴之笑柄,
卻也知曉與薛家鬧翻之利害。
屆時,丟臉者不獨賈家,賈元春亦蒙羞。
且得罪薛家,便得罪王家、上官家,乃至九皇子。
最關(guān)鍵者,賈家欲從薛家借銀。
時下,唯薛家富足且可借資于賈家。
他人即便能拿出幾十萬兩,又有誰愿借?
且即便有人愿借,借之亦需償還。
賈家斷不敢賴他人之賬。
由此觀之,賈家自始便欲空手套白狼。
“休要多言!”
賈母立時止住賈赦。心中雖存此念,卻不可宣之于口。
“薛家非賈家附庸,亦非賈家下人,其送禮多寡皆為情誼。嫌少何益?傳揚出去,我賈家顏面無存。”
“你自身僅出銀十萬兩,又欲他人出幾何?”
賈母先嚴(yán)詞斥責(zé),而后道:
“政兒所言有理。”
“只是借錢之事,終究有失體面?!?/p>
“那老太太可有良策?”
聞賈母此言,眾人知其心中已有計較,便順勢問道。
“娘娘入宮已十余載,我年事漸高,家中小子、丫頭皆已長成,亦到議親之時?!?/p>
賈母未直陳辦法,卻先感慨一番。
然座中之人,皆能聞弦知意。
“老太太之意是?”賈珍問道。
“我觀薛家公子,倒是出眾?!辟Z母未再迂回,直言道,
“不如將二丫頭許配于他?!?/p>
“一來此乃佳緣,二來,雖不愿承認(rèn),然薛家有此公子,將二丫頭嫁之,亦可拉攏、鞏固四大家族之關(guān)系。”
“再者,我賈家將二丫頭嫁于薛家,可謂下嫁,那嫁妝……”
賈母雖未言盡,其意已明。
通常而言,高門嫁女,低門娶妻。
今賈家下嫁貴女,薛家豈會毫無表示?
恰逢此時修建省親別墅,
正可用此嫁妝填補資費缺口。
如此,可一舉三得。
賈母此言一出,賈赦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賈赦方才怒形于色,實則不過無能之怒。
自賈代善亡故后,此類事常有發(fā)生。
否則,賈赦亦不會漸成深居簡出之人,多在自家院中活動。
因外出之時,無人給他顏面,甚至?xí)饫溲猿爸S。
須知,賈赦昔日曾為太子伴讀,字恩侯,即若不出意外,應(yīng)降一等襲爵為侯。
然實則僅為一等將軍。
此中變故,與太子被廢定有莫大關(guān)聯(lián)。
太子被廢,賈赦、賈敬顯然受遷怒,一人遁世,一人自棄。
然這并不意味著賈赦甘愿隨波逐流。
尤其曾享昔日風(fēng)光,賈赦對現(xiàn)狀實有不甘。
奈何遭上層厭棄,他亦無可奈何。
若能成為薛蟠岳丈,倒不失為良策。
雖不愿承認(rèn),賈赦亦不得不認(rèn)可薛蟠之能。
世人皆言母憑子貴,子因父榮。
迎春嫁與薛蟠,自己多少能得些好處。
單從錢財而言,應(yīng)能滿足其所需。
此點,從賈敏嫁與林如海后,每年三節(jié)兩壽所送之禮便可窺見。
“老大、老二,你二人意下如何?”賈母問道。
“全憑母親做主?!辟Z赦心中有所期,自然不會與賈母相悖。
賈政雖覺此事有賣女之嫌,
然迎春之父都無異議,自己身為二叔,亦不便多言。
且此事也是為了自己女兒,
便默不作聲,未再多語。倒是賈珍欲言又止,終未出聲。
賈母之謀劃看似可行,然在賈珍看來,卻有些不切實際。
若在往昔,將賈迎春嫁與薛蟠,確屬下嫁。
但往昔賈家亦斷不會將賈迎春許配薛蟠。
即便薛蟠如孫紹祖般行事,亦不可。
孫紹祖能娶賈迎春,
一方面因賈赦欠其五千兩銀子,
但更多是因其威脅,且不受賈家控制。
而薛家與薛蟠不同,
斷不會如孫紹祖般與賈家、賈赦撕破臉皮。
且即便賈赦愿意,賈母等人也定不會讓其賣女,至少不會賣給薛家、薛蟠。
賈家若無法使賈赦就范,難道還能左右薛家?
然時移世易。
如今薛蟠浪子回頭,金榜題名,情形自是不同。
可賈迎春亦非昔日可比。
薛蟠確是良配,賈迎春卻未必相稱。
同為一家之人,彼此知根知底。
賈迎春雖有諸多優(yōu)點,然性格卻是一大缺陷。
“二木頭”之綽號,并非無因。
此亦令薛蟠頗為疑惑。
賈家四春,元、迎、探、惜,各有所長,擅琴棋書畫。
賈迎春既擅圍棋,心中理應(yīng)有丘壑。
可不知是自我封閉還是何因,其表現(xiàn)頗為懦弱,似任人可欺。
若嫁與次子倒也罷了,可薛蟠需頂門立戶,賈迎春實非當(dāng)家主母之合適人選。
況且,如今薛家崛起,若薛蟠娶妻,只要放出風(fēng)聲,自會有諸多好人家愿將嫡女嫁之。
此點,從當(dāng)年賈代善將賈敏嫁與林如海便可得知。
當(dāng)年林如海之境況,未必優(yōu)于如今之薛蟠。
而賈迎春不過一庶女,古代嫡庶有別,此點極為看重。
是以,即便薛家同意,賈迎春嫁與薛蟠已屬高攀。
賈家竟仍以為是下嫁,還欲薛家出幾十萬兩彩禮,實乃異想天開。
且不說薛家是否應(yīng)允,即便同意,賈家又能拿出多少陪嫁?
觀賈赦等人之態(tài),顯然是想一毛不拔。
當(dāng)下賈家修建省親別墅已四處告急,即便想拿,也拿不出多少。
若賈家真有銀錢,便不會覬覦他人之財。
賈珍不禁搖頭。
他雖品行有虧,此前因棺槨之事與薛蟠亦有不小矛盾,
但冷靜下來,亦知薛蟠并非易于之輩。
賈家如此輕視薛蟠,卻還想讓其乖乖出銀,實乃一廂情愿。
然賈珍并無提醒賈母等人之意。
非不欲提醒,實知即便說了也無濟于事,反招埋怨。
畢竟眾人正興致高昂,此時勸阻,定會招人厭煩,何必自討沒趣?
但他料想此事難成。
說不定屆時,賈家與薛家,甚至王家便會徹底決裂。
一念及此,賈珍心中無端涌起一陣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