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神女死后，白澤令下落不明，天下大亂。世人將神狐神像損毀，并將它們送進泥潭，從此，神狐變成了人們口中會蠱惑人心，會吃人的狐妖。

荒蕪天地間，有一小土堆插著一塊風化的朽木，沒有字，沒有圖，這是文瀟為趙婉兒堆的墳。

文瀟將一束野花放在趙婉兒墳前，而后頹然跪在墳前，不言不語。

她身后，靜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男子戴著一張尋常面具遮臉，上無任何花紋，邊緣似被火燒，說不上猙獰，但仍覺詭異。不尋常地是面具的表情會隨他的心境而變化，此時他與文瀟的心境相同，于是那猙獰的面目此刻也是嘴角微微向下，哀傷不已。她身側是因重傷無法重新化形的白初，靜靜地趴在地上，眼角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潔白的毛發(fā)流下，滴落到地上。

文瀟從沒見過面具下的臉，她猜測也許比面具還要可怖。

文瀟也從不知道他的名字，索性只叫他為大妖。大妖是師父的舊友。在文瀟年幼時，大妖就常來找?guī)煾浮Ｎ臑t還記得她初見大妖時，大妖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有時他靜靜地站著，也不知在想什么，身形直接與夜色相融，辨不出時，總能嚇文瀟一跳。

后來文瀟與大妖熟了，便最喜歡仗著師父的名頭讓大妖給她推秋千，大妖雖不情愿，面具也變幻出嫌棄神情，卻次次照做，為她推秋千。文瀟記得師父離世那日，是大妖將她背了回來。

除此外，那天的記憶就像是被離侖那道蠻力擊碎了般，無序混亂，拾不全。

文瀟身旁的白初，是一只溫柔善良舉止優(yōu)雅的藍尾白狐。她初見白初時，總覺得她不是大荒中普通的妖，就像人間的公主一般，舉手投足間盡顯端莊溫柔。后來才知道，她是半神半妖。是神狐族最后一位天選守護神。文瀟聽師父說過她的神力似乎被一股無名的力量束縛，無法釋放。

后來她與白初相熟后，她便成了她在大荒最好的朋友。因為記憶的丟失，她不知道她為什么會身受重傷。

那日后，文瀟常做噩夢，次次從噩夢中哭醒時，大妖都在。他神情悲傷，站在那里，與初見時一樣，身形融于黑暗。白初則是臥在床邊守著她。

大妖告訴文瀟，離侖不會再出現(xiàn)了。如今師父沒了，只剩下她，小狐貍和大妖了。他們也很想念師父吧？

“大妖，死是什么感覺？”她輕聲詢問。

大妖沉吟片刻，如實回答：“我沒死過，回答不了?！?/p>

“那小狐貍呢？”她還是輕聲細語地。

“我想，一定很疼吧。”白初耷拉著耳朵，神情顯出回憶和悲傷，想起那天，被身邊最親的人一招捅進心口，實屬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文瀟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墓碑。

“師父說，死，就是一個人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p>

就像一滴水落入大荒的海，再也找不到了。

面具后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變成狐貍的白初溫柔的走到文瀟身邊，窩在文瀟懷里說道：“但我另一個朋友和我說，死去的妖，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他和我說，不要為死亡難過，不要為無法反抗的事情難過。所有的力氣，都要用來握緊可以爭取的東西，好好珍惜。最后，坦然接受你無法改變的東西，比如死亡，比如命運。”

文瀟心中一酸。命運只會捉弄人，要她怎么坦然接受？命運帶走了她僅有的一切，命運讓她成了大荒新一任神女，卻是沒有白澤之力的神女，與凡人無異，甚至還不如普通人。文瀟看向懷里的小狐貍，心中感慨，作為神狐族的小狐貍白初，最后一位世間的守護神，卻法力低微，還要分出精力來保護她。她徒有虛名，卻什么都做不了。至少白初還可以分離抵抗，可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師父用生命守護的一切土崩瓦解。

文瀟倔強地用力抿唇，手指捏緊裙擺，她偏要忍住不哭，不能讓命運得逞。

“命運不可以改變嗎？”文瀟聲音顫抖。

“小狐貍曾經(jīng)說過可以，但我覺得不行?！贝笱烈髌?，如實回答。

“你們……也會死嗎？”文瀟垂眸，神色黯淡。

“會吧?！钡袝r死也沒那么容易，大妖沒說。

“可能會。”白初最近越來越虛弱了，聲音仿佛又空靈了些。

文瀟不可置信，回過頭驚訝地看著身后的大妖。又轉頭看向白初。

“你怎么越來越虛弱了？”文瀟擔心地問。

朱厭不可察覺的捏緊了拳頭，微微皺了皺眉。眼前這只小狐貍，與他壽歲相同，朝夕陪伴三萬年，卻被他親手打成重傷，心中滿是自責。

白初失聲啞笑，眼中噙滿淚水，哽咽道：“我恨我自己為什么還不夠強，保護不了任何人。大荒的神狐族領地已是墳冢林立，我沒有家了……若是就這樣死了，我還真是不甘心……”

文瀟堅強又倔強的抿了抿唇，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不會的……”

他們都會死？文瀟只知道大妖活了很久很久，小狐貍也陪伴了大妖很久很久，從沒想過，他們也會死。

說不清是畏懼死亡，畏懼離別，畏懼孤獨，還是什么……一陣靜默，文瀟終于再也不可抑制地啜泣，肩膀抖個不停。

“妹妹放心，我不會隨便死的。我們可是簽過契約的。白初會永遠保護文瀟?！毙『傒p輕蹭了蹭文瀟的手。

“你放心，我也……不會隨便死的。我會一直陪著你。妖比人活得久，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大妖急忙解釋，面具也變得些許無措。

“我不信，你剛說過人都會死，命運不可改！”文瀟像孩子般哭了起來。

“但我說過，命運可改?！卑壮跫泵忉尩?。

淚水模糊間，大妖遞來了一張紙，上面印有一個血指紋手印。文瀟看向大妖的手，傷口未愈，他修長的手指上還沾著血。

“好好保存，看看未來我們誰說的對。”大妖看著文瀟，他的面具變?yōu)橐粋€微笑，將這份代表著妖能給的最鄭重的承諾遞給文瀟。這份契約寫著：大妖壽歲不盡永伴文瀟。

白初震驚地望向大妖：“你……”

大妖搖了搖頭。

文瀟認真疊好后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自己的小包中，而后她抹了把眼淚，腫著通紅的眼睛，也沖著大妖彎了彎嘴角。

大妖的手掌輕輕地拍了拍文瀟瘦削的肩膀安撫。他的手不是冷的，像人的手掌一樣，是溫熱的感覺。

大妖的聲音柔軟下來：“其實……歲月漫漫，活著不一定就好，死，也不一定就壞。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文瀟不解。

“我們?yōu)槭裁炊睿约?，為何而死?！卑壮跖c大妖的之間很有默契。她似乎總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文瀟還是不解，但這二人似乎也并不打算繼續(xù)解釋。

許是這答案，他們自己也沒參透。

大妖坐到她身邊，輕聲哼唱起一首大荒的歌謠。

遼闊天地荒草之間，一墳，一人，一妖，一神。

今夜無風無月，大妖背著文瀟走了好遠的路，從大荒的遼闊到人間的熱鬧。白初就靜靜地跟在大妖身側，慢慢走著。大妖的腳步還是不停，似是奔著一個定好的終點。

文瀟心中升起一種熟悉的不安，她趴在大妖的背上，手指緊緊抓住大妖的衣服。

“大妖，你要帶我去哪里？”

“天都?！?/p>

“你不繼續(xù)照顧我了嗎？”文瀟的語說不清是感到被拋棄的憤怒，還是因為害怕被拋棄而在哀求，或者兩者兼有。

大妖的身形一頓，他低著頭，壓抑著心中翻涌的情緒，身形顫抖。

許久，大妖開口，語氣堅定，一字一頓。

“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文瀟轉頭看向白初。語氣中的哀求似乎帶著期待：“姐姐，你會和我一起嗎？”

“待我再次化形，一定會去天都找你的?！卑壮鯗厝岬撊蹩侦`的聲音異常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