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卷著幾片早落的銀杏葉,打著旋兒掠過回廊。李姝斜倚在云旭肩頭,素色裙擺鋪在青石凳上,被風掀起細碎的褶皺。她的手隔著薄衫,一下下輕輕摩挲著小腹,指尖的溫度透過布料滲進去,眼神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云郎,”她仰頭看他,鬢邊的珠花隨著動作輕輕晃動,“你都三天沒來看我了?!甭曇衾飵еc委屈的顫,尾音拖得長長的,像小貓在撓人心尖。
云旭正望著遠處宮墻的飛檐出神,聞言轉過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碎發(fā),指尖不經意劃過她的臉頰,帶著微涼的觸感?!斑@不是被九公主那邊的事絆住了么,”他笑得溫吞,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掌心,“宮里的規(guī)矩多,光是應付那些請安的嬤嬤,就耗去大半日了?!彼D了頓,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背,聲音壓得更低,“放心,我心里頭,只有你?!?/p>
李姝的眉頭卻沒松開,她抽回手,指尖絞著裙擺的流蘇:“陛下也是,好端端的賜什么婚?九公主性子驕縱,哪有半點皇家氣度?!痹捓锏谋г瓜袢雎涞闹ヂ?,密密麻麻的。
云旭臉上的笑倏地淡了,他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自覺重了些:“胡說什么?”聲音里帶著警告的冷,“陛下的旨意,是臣子能置喙的?這話要是傳出去,你我都得遭殃。”
李姝被他捏得生疼,卻沒敢掙,只是眼圈微微泛紅:“我……我就是怕……”她抬眼望他,眸子里蒙著層水汽,“你不會真看上那金枝玉葉了吧?”
云旭的心輕輕一跳,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下。他避開她的目光,反手將她攬進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聲音又軟了回來:“傻丫頭,胡思亂想什么?!彼闹谋?,語氣里帶著刻意的哄,“我心里的位置,從來都只給你留著。九公主那邊,不過是應付差事罷了?!?/p>
李姝在他懷里蹭了蹭,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心頭的不安漸漸散了。她忽然抬起頭,臉頰紅得像熟透的櫻桃,連耳根都染著粉:“云郎,你……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云旭一愣,手僵在她背上。陽光穿過他肩頭的空隙,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襯得那抹紅暈愈發(fā)鮮活?!霸趺赐蝗粏栠@個?”他的聲音有點發(fā)緊。
李姝的頭垂得更低,手指絞著他的衣襟,聲音細若蚊蚋:“我……我肚子里有了?!彼D了頓,抬眼時眼底閃著怯怯的喜,“一個月了。”
云旭的身體猛地一僵,像被潑了盆冰水。他下意識想推開她,指尖都已蜷起,卻在觸到她裙擺的瞬間生生頓住。臉上的錯愕只停留了片刻,很快便被一層溫柔的笑覆蓋,只是那笑意沒達眼底,反倒像結了層薄冰?!罢娴模俊彼鲋募?,語氣里的驚喜透著幾分刻意的雀躍,“這……這真是天大的好事!”
李姝沒察覺他的異樣,只當他是高興壞了,笑著點頭:“大夫剛診出來的,說是脈象穩(wěn)得很?!?/p>
云旭卻松開了手,站起身理了理衣袍。風掀起他的袍角,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里襯,襯得他臉色愈發(fā)沉?!拔疫€有事要回府處理,”他的聲音淡了許多,像蒙了層紗,“你先回去歇著,晚些我再過去?!?/p>
李姝臉上的笑僵住了,她望著他轉身的背影,眉頭微微蹙起:“現(xiàn)在就走?”
云旭回頭,臉上又掛著那副溫吞的笑,只是眼神飄得遠:“府里還有急事,處理完立刻去找你,乖?!彼峙牧伺乃募?,指尖的溫度冷得像冰。
李姝望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風卷著他的袍角,將那句“乖”吹得七零八落。她摸了摸小腹,剛才涌起的喜悅,不知怎的就淡了下去,像被秋風掃過的湖面,只剩下一圈圈發(fā)涼的漣漪。
云府的主廳里,鎏金銅爐里的龍涎香燃得正旺,煙柱筆直地往上躥,卻驅不散滿室的戾氣。
云墨端坐在紫檀木主位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攥著手中的茶盞。他望著站在廳中的云旭,鬢角的白發(fā)在晨光下微微顫抖,顯然是怒到了極致。
“哐當——”茶盞被狠狠摜在青石地上,白瓷碎裂的脆響像冰錐扎進人耳。滾燙的茶水濺在云旭的靴邊,他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微微側身,避開了飛濺的瓷片。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云墨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嘶啞中帶著咆哮,“那丫頭懷了你的種?你是想讓云家被滿門抄斬嗎?”他指著云旭的鼻子,氣得胸口劇烈起伏,腰間的玉帶都歪了。
云旭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緒。他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袍角并不存在的灰塵,語氣輕佻得像在說旁人的事:“不過是逢場作戲,哪料到她這么不經玩。”
“逆子!”云墨猛地站起身,手邊的硯臺險些被帶翻,“陛下剛賜婚九公主,你就弄出個私生子來,這要是被御史參一本,咱們云家百年基業(yè),都要毀在你手里!”
云旭這才抬眼,唇角勾起抹冷笑,眼神里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嘲諷:“毀了又如何?這爵位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你——”云墨一口氣沒上來,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吳氏連忙上前替他順氣,她穿著身石青色繡竹紋的褙子,鬢邊的珍珠釵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臉上卻不見多少慌亂?!袄蠣斚⑴?,”她拍著云墨的背,聲音柔得像春水,“事已至此,氣也無用。大不了……找個穩(wěn)妥的法子,處理了那丫頭便是?!?/p>
“處理?”云墨喘著氣,指著云旭,“這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如今九公主那邊還沒穩(wěn)住,又惹出這樁禍事,你讓我怎么處理?”
吳氏沒接話,只是給云旭遞了個眼色,眼神里帶著點警告。云旭卻別過臉,望著窗外。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織出繁復的花紋,明明是暖融融的光,落在他身上,卻像結了層冰。
主廳里靜得可怕,只有云墨粗重的喘息聲,和香爐里偶爾爆出的火星聲。吳氏的手還放在云墨背上,指尖卻微微發(fā)涼——她知道,這個家,怕是要起風波了。
風從窗縫溜進來,卷起地上的茶漬,在青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像滴擦不掉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