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夢被歆雨一路拉扯走過了不知多遠的路,終于停在森林邊。也多虧她腿多,不然會被給累死。
歆雨就好像不知疲倦的傀儡一樣機械地走,一直沒有歇腳的意思。
“到了?!贝┻^了棕綠色大被似的叢林,歆雨停下腳,指指河邊。
這條河把森林和稀樹草原完全隔離開,一邊是長眠于棕綠色厚被之下的腐爛物,一邊是活躍著隱秘生物的干草迷宮,這兩者像是方形畫布上整整齊齊拼接的綠色色塊。
一輛四輪馬車停在河邊。在草原那一邊。歆雨拉著綺夢就要踩石頭過河。綺夢翻個白眼,展開翅膀,拖著她飛過去了?!班牛x謝?!膘в旰喍痰乐x,接著就去鼓搗車門。
“不要謝我?!本_夢狀態(tài)還是不太好,喃喃自語。
她繞著車身轉了一圈。這輛馬車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已經很舊了,只是車底探出兩根金屬桿,像是某種杠桿。車門上還有另一層合頁,算是個折疊門。拉車的是一頭鹿,體型健壯,皮毛漂亮,背上生著一雙羽翼。它正低下頭,從麻袋里吃著飼料。綺夢有些詫異,這頭鹿長著角,可是屁股后面沒有睪丸啊。
“哦,你說的是這個,”歆雨說,“這是馴鹿,雌雄都有鹿角?!?/p>
“……”她更懷疑歆雨到底是什么人了。但看上去不像個壞人?
“上車吧。”歆雨指了指車廂。車廂內空空蕩蕩,門完全敞開,足夠她相對比較大的蜘蛛身軀進去。
車廂里什么也沒有,也很方便她坐在里面。通常馬車的內部構造不是這樣???綺夢懷疑的眼光瞧歆雨。
難道她知道什么事情?知道她要在這一天有什么“行動”?
“放心大膽地上,這玩意兒我特意搞了個可拆卸的,上來吧?!?/p>
歆雨打了個響指。
“不?!本_夢推脫著找借口,“我沒辦法變成人形?!?/p>
“啊,就這就這?”歆雨撓撓后腦勺,“放心,有簾子?!?/p>
“我的翅膀沒辦法消去。即使變成人形,翅膀也還在?!?/p>
“有個雞毛的事兒啊,這不都一樣嗎?”
歆雨攤攤手,轉頭去收拾那頭鹿的飼料。
她把麻袋重新扎緊口,拎到車廂里放好。綺夢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要帶我去哪里?為什么你對我的行蹤一清二楚?”
現(xiàn)在她才問歆雨這些。
“呃……我不知道啊,關于這個我本來想在路上解釋的,你問我就說咯。你知道唐僧吧?我占卜到唐僧可能又要害死一個人,所以來這邊看看的。帶你走是無意的,我剛才聽你還想跟那個神經病,括弧,女的,有點矛盾?我聽你可能是想跟我說點什么,所以把你帶出來,順便讓那些神經病全滾了?!?/p>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綺夢反問。她這會兒恢復理智了。
“我是個女巫,愛好管閑事。反正你不說,我也不強求?!?/p>
歆雨放下馬車的小桌板,預備著走人了。
綺夢一把撈住她的手腕。
“我確實想告訴你關于它……”
“那還等啥啊,上車走人!”
歆雨立馬一拍巴掌。
“在這說不行么?”
“不是,我餓了,找地兒吃飯在說。”
“你忘了我跟你說我不能變成人形么?”
綺夢反問她。
“我說的吃飯的地方,一般叫‘馬車餐廳’,也叫‘停車場餐廳’,放心好了,可以在車上吃的?!膘в杲榻B起地方。
“好吧。”
綺夢勉強同意了。她得找個人宣泄,而歆雨不像壞人。
綺夢上了馬車,歆雨在外頭把門拉上。
馬車內部的布置不算太簡單,左右各有一盞以木桿固定好的鐵絲燈籠,涂成白色,還有一盞鐵絲燈籠,固定在可移動的二段式長臂上,燈籠上安了個反射鍋。綺夢抬手摸摸。怎么,歆雨還在這馬車里看書寫字?車子跑起來,難道她不暈車嗎?
“咔噠。”歆雨在外頭把門鎖上了。
“你干嘛!”綺夢警覺地大喝。
“這不鎖門安全嗎這……你擱里頭也鎖上吧,雙重保險?!?/p>
歆雨的大嗓門隔著門也力道十足,“抓緊鎖上,我起步了凹!”
這人……
綺夢把車門鎖上,就地臥下。
“你把內窗簾子?上。”
歆雨在外頭喊。
綺夢照做。車廂內立即黑了下來。
“走咯!親,上吧!”
歆雨爬上馬車頂部的座位,抓好韁繩,馴鹿嘴里噴沫子,表達不滿。
馬車在草原上滑行起來。
綺夢掀開窗簾,往外望。
“飛吧!上吧!”
她聽見馴鹿的羽翼展開了。腳下傳來振動——蜘蛛精對振動可是很敏感的。機械力臂啟動了。從車底伸展開一對“翅膀”。馬車緩緩爬升。
它爬得不高不低,擦著草原的頭頂過去。
綺夢望見她三四十年沒踏足過的大草原。森林已經被甩在腦后,像是甩掉老舊的皮肉。她很久沒來過了。來也是到草地邊緣曬曬月亮。草原比她想象得要更年輕,森林像是腐朽頑固的老太太,而草原上則朝著天空炫耀著生命力。
戴著新潮的寬檐氈帽的年輕人們騎著馬,趕著成片的羊群,陽光毫不猶豫地用暴曬回敬草原的挑釁,陽光強烈,不過她坐在車里,并不覺得太刺眼。
車窗外傳來歆雨彈琴的聲音。還有歌聲。綺夢眉頭一緊,怎么她還有空彈琴?她還有其它的手用來掌控韁繩嗎?難道說歆雨也不是人?可……
她彈的是什么?對哦,這種琴好久之前聽過,叫什么“吉他”?
“歆雨!”綺夢小心地站起來,使勁敲馬車的內壁。她敲的地方,就是歆雨屁股坐的地方……
“你爪子?”
“你彈什么琴!你拿什么抓韁繩!你的腳指頭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開的自動播放啊,這不是我彈的!”
歆雨隔空給她回應。笑聲放肆地回蕩在草原上空。
“你放吧?!?/p>
用法術對音樂進行記錄的話的確是沒毛病的……
馬車行駛了沒多久,歆雨的音樂只放了三四首,就“到地方”了。
人類的小鎮(zhèn)……
她到底是沒怎么出門,就這么幾十年光景,人類的世界已經發(fā)展得完全不同了。
多了很多她沒見過的東西,包括某些龐大的建筑——它建得很整齊。
像是一個個平臺搭成立方體,她們飛得不高,可以看見里面的馬和馬車。有好幾條大管子立在建筑外柱子上,直通地下,干嘛的?
馬車停在了“停車場”。是在一處露天的地方。眼見人多了,綺夢趕緊放下了簾子。歆雨停好車,一步三蹦往停車場邊緣沖去。
喲——綺夢掀開一條縫朝外看,別說,人類進步真的超快,不僅停放馬車有專門的地方,停車位都很規(guī)范,用白線在地上劃分好空間,還有專門的引導員,幫每輛車找到合適的停車位。停車場的另一側,豎著一排排蓮蓬頭和金屬池子,旁邊站幾個清潔工。很多馬在這休息。清潔工們負責為拉車的馬匹、牛和驢子清潔身體,喂點飼料。
還真不錯……
停車場另一端就是一排小吃店,她瞅著歆雨在那原地跳著腳等飯。
沒多會兒,歆雨端著個托盤,一路小跑回來了。
“開門兒,開門兒!”她邦邦敲車門。
綺夢拉開一道半開不開的門縫兒。
歆雨把那個大托盤放到車頂座上,進車廂里把小桌板拉開。車廂算寬敞了,至少綺夢這么龐大的身軀擠在里頭,加上歆雨進來也不算狹窄。小桌板不算大,綺夢朝后退一步,剩下的空間正好能蹲下她的身軀。
這么著,她就更懷疑歆雨的動機了。對方是怎么曉得她的身高體重體型的?
“抓緊時間吃……放心好了,吃完把盤子送回去就行了。”歆雨把盤子端進來。
盤子里堆疊著炒面,搭配的是西藍花和胡蘿卜,還有大塊的醬牛肉。
人類世界進步真快,胡蘿卜和西藍花這么難搞的東西也給搞成家常食物了。綺夢想。可餐具配的是刀叉,她記得偶然看過的書上記載過,刀叉這種東西很多年前就淘汰了,那時候用刀叉是為了吃用“鼎”烹煮的食物,早就淘汰了啊?
“我?guī)Э曜恿恕!膘в昀_儲物格,掏出兩幅筷子,遞給她一副?!俺酝晁⑺⒕偷昧?。愛用不用?!?/p>
“謝謝?!?/p>
“你趕緊先說你要說的那事兒吧?”
“嗯。你不要嫌長?!?/p>
綺夢緩慢開口。她現(xiàn)在又不曉得怎么說了。
“從這山說起吧。這山叫葫蘆山……”她絮叨起來。她和干姐姐金虎、青鳳從在這修煉就開始有了。金虎、青鳳天生特異,半人半蛇,而她作為蜘蛛精卻長有蝴蝶翅膀,三人同病相憐,就結拜了。山上有個山大王,是個蝎子精,經常下山撒野,曾經性侵過渡劫虛弱期的金虎。
金虎某次渡劫失敗,被雷劈死了,她和青鳳都被劈暈了,醒來后,青鳳也不知所蹤。她只好在叢林里流浪,想找到青鳳,前段時間,樹林里的老樹精告訴她,普通妖怪都有壽數(shù),要想活著找到青鳳,就得吃唐僧肉長生不老,所以她才設下機關,準備抓人,而今日前來分杯羹的那兩個,其中一個就是金虎……
她也確實想找個人傾訴,并且理智告訴她歆雨不算“壞人”。這么多年來她鮮少有朋友,沉默寡言地度過了幾百年。
這片森林有個妖王,號稱什么“蝎子大王”、“金蛇夫人”,她一直以為只是重合,畢竟金蛇精數(shù)量也不算太稀少。
可今天一見,她抓狂了,這個家伙竟然真是她姐姐……
“我姐她瘋了吧,或,或者說,這,這怎么可能是我姐……”
“我也懷疑……”歆雨的眉毛也使勁皺起來了。
“所以你先告訴我,你來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綺夢猝不及防反問。
歆雨一口西藍花噎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我說了啊,我來救人啊。因為唐僧要一路上害死人。還有就是,我這邊有點事兒,我來就是要收拾那倆神經病的。還有事兒要辦,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什么?”
“我占卜到有顆七彩葫蘆籽降臨了,但它被污染了,所以我來凈化它。”歆雨狼吞虎咽吃完了所有的面條和牛肉,才接著講,“我得把它們凈化,但還沒去調查這是哪種污染……打那個不要臉的雄畜算是順帶……也不能算,雙任務吧?!?/p>
綺夢瞅著她的吃相。
吃相不太好……
她低頭專心吃自己那份飯。比幾十年前她吃到的西藍花要好吃不少。
的確,前段時間森林里的確有些異相,包括大白天的祥光環(huán)繞。
可她今天又陷入糾結狀態(tài)了!青鳳沒找到,金虎卻當了該死的蝎子精的老婆,這到底是不是她姐,難道真的她姐姐,變態(tài)了?
真是她姐思想變異了?
“你姐這個事兒……我不好評價,呃,要不然,我想辦法帶你上山去確認一下?正好我也要上山揍那個雄畜……”
歆雨忽然提議。這提議讓她有點猝不及防。
“去就去!”綺夢拍下筷子,“老娘倒要跟她對峙一番。”
“得嘞!就這么定了!抓緊吃,吃完了商量時間。”
歆雨端著盤子往回跑。她以為是去送盤子的,沒想到歆雨又買了份炸土豆塊吃。
大概料到了歆雨不是人,所以綺夢也沒對她的飯量說什么。
她只是糾結這個怪物到底是金虎還是別的什么人……
這怪物身上的氣息,和金虎一樣,到底是為什么,她眼看著金虎死在她面前的啊,怎么可能復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