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好不容易把自己縫補(bǔ)好,今天又被他們撕得稀爛。
早上踏進(jìn)超市,冷氣混著生鮮腥味,像一記悶棍。我才把圍裙系上,那個老阿姨就晃過來,眼睛黏在我臉上,嘴里又開始念經(jīng):“打稱要像我這樣,手腕別抬太高,標(biāo)簽紙別撕歪……”我手里的動作沒停,心里卻冷笑:我學(xué)這套流程的時候,你還在別的超市按計算器。她見我不搭腔,聲音陡然拔高:“新人得虛心!”我低頭掃碼,假裝耳聾。她沒臺階下,臉憋成豬肝色,扭著屁股走了。
中午排班表一出,群里炸了鍋。那幾個老女人跟收銀臺的“塑料姐妹”一起,把最難啃的晚班塞給我——明擺著挖坑。我前腳剛接班,后腳店長就黑著臉把我叫去:“有人說你班次有問題?!蔽覛庑α耍骸氨硎撬齻兣诺模伒棺屛冶??”店長搓著手,試探:“要不你多加一小時,飯點(diǎn)折掉?”我直接頂回去:“我可以不吃飯,但別想讓我多留一分鐘。”他看我像看一只炸毛的貓,最終點(diǎn)頭。那一刻我知道,店長的“好”也是看碟下菜,只是他暫時不想得罪我罷了。
下午最忙的時候,一個男同事擠過我身后,手“不小心”蹭到我屁股。我猛地回頭,他裝模作樣舉高雙手:“人多,人多。”我咬牙把惡心咽下去。沒過十分鐘,收貨部的大叔遠(yuǎn)遠(yuǎn)沖我嚷:“喲,新來的漂亮小妹!”聲音大得整個生鮮區(qū)都聽見。我還沒開口,旁邊一個滿臉褶子的女顧客接茬:“是啊,這么騷?!蔽夷X袋“嗡”一聲炸了,血壓直沖太陽穴。
“你什么意思?”我盯著她,聲音冷得自己都陌生。
她眼神閃躲,拎起菜籃子就跑,像被戳破的氣球。我余光瞥見那老阿姨——原本該在打稱的人,突然扔下秤盤,小碎步追出去,兩人頭碰頭嘀咕。那一刻我全明白了:她們是串好的,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就想把我逼瘋。
晚上回宿舍,走廊燈管滋啦滋啦。我推門,三張黃符在夜風(fēng)里晃,像對我吐舌頭。屋里燈全亮,幾個女的圍坐嗑瓜子,聲音尖得能掀屋頂。我低頭沖澡,水開到最燙,皮膚紅成蝦,卻沖不掉那股粘膩的惡心。洗完出來,簾子又被掀開一角——她們連最后的遮羞布都不肯留給我。
我爬上床,拉上簾子,手抖得拉鎖扣三次才扣上。手機(jī)在震,對象問我累不累。我打了“快炸了”,又刪掉,改成“還行”。我不想讓他擔(dān)心,更不想讓他沖過來替我吵架——他知道我脾氣,真鬧起來,超市明天就能上熱搜。
簾子外,嗑瓜子聲、笑聲、拖鞋踢踏聲,一層層堆到我胸口,像灌鉛。我把耳機(jī)塞進(jìn)耳道,音樂開到最大,鼓點(diǎn)砸在耳膜上,還是蓋不住腦子里那條咆哮的河。
我不怕累,也不怕忙,我怕的是每天醒來都要重新穿上一層鎧甲,怕的是無論我躲到哪個角落,總有人伸手把我拽出來,按著頭讓我承認(rèn)自己“騷”、承認(rèn)“新來的就該被教”、承認(rèn)“你天生招小人”。
可我不認(rèn)。
我偏要在他們眼皮底下漂亮、利落、準(zhǔn)時下班;偏要把稱打得比誰都快;偏要讓店長知道,想薅我加班,沒門。
我偏要活得比所有爛嘴、臟手、陰暗心思都長久。
今晚我最后一次把簾子拉死,拿夾子把所有縫隙夾緊。耳機(jī)里放到《孤勇者》,我把音量鍵摁到頂,跟著嘶吼——
“致那黑夜里的嗚咽與怒吼,誰說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唱破音了也不怕。
明天太陽升起來,我還是要化好妝、披著頭發(fā)、踩著點(diǎn)走進(jìn)南山連佳,讓那群老女人和背后嚼舌根的顧客,繼續(xù)氣得牙癢卻拿我沒辦法。
中午我把自己關(guān)在陽臺,把門反鎖。風(fēng)把鐵門吹得哐啷響,像替我打節(jié)拍。我撥通對象的電話,第一句就壓不住火:“我忍不了了。”
“誰再掀我簾子、再背后嚼一句,我真敢提刀進(jìn)去,一起死?!?/p>
話說出口時,我自己都驚了一下——聲音嘶啞,像砂紙刮過玻璃??晌覜]有哭,反而異常冷靜。情緒像被燒到盡頭的炭,紅得嚇人,卻不再噼啪作響。我告訴他:我脾氣好,不代表我好欺負(fù);真把我逼瘋,后果她們自己擔(dān),說完平復(fù)情緒躺下,手心全是汗,卻第一次覺得心里空蕩得舒服。
下午去上班,我換了一件黑色短T,頭發(fā)全扎上去,走路帶風(fēng)。先經(jīng)過收銀臺,那幾個平時嘴碎的姑娘正扎堆。最靠外的那個抬頭看見我,嘴角原本掛著笑,突然像被針扎破的氣球,笑意“噗”地癟了。她趕緊低頭假裝整理掃碼槍,余光卻偷偷跟著我移動。
我去拿快遞。快遞堆在收銀臺最里面,我徑直走過去。以往她們會嘰嘰喳喳”今天鴉雀無聲。我問:“我快遞在哪?”聲音不高,卻足夠讓一排人同時屏住呼吸。幾秒死寂后,角落里一個瘦小的女生怯怯抬手指了指最下層。我彎腰拿出來,順口丟了句“哦,謝謝”。她們像被定格,目光跟著我手移動,直到我轉(zhuǎn)身,都沒人敢接話。
連那個一直挑刺的大媽也變了。她原本站在稱臺旁,見我過來,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小筱,飯點(diǎn)了,先去吃飯吧?”
我盯著她看了兩秒——她眼角在跳,手指無意識地搓著圍裙邊。我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她像得了赦令,趕緊把稱臺讓出來,轉(zhuǎn)身時差點(diǎn)撞到貨架。
一整條過道,所有眼睛都在偷偷量我。老的、少的、理貨的、收銀的,沒有竊竊私語,沒有指指點(diǎn)點(diǎn),只剩貨架頂上的冷白燈管發(fā)出細(xì)微的電流聲。我拎著快遞穿過他們,像穿過一片突然安靜的雷區(qū)。
我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中午那通電話被風(fēng)傳了出去。也許她們真的聽見了“弄死”兩個字;也許她們只是嗅到了我身上那一股燒焦的火藥味。但此刻,我懶得深究——畏懼也好,謠言也罷,至少簾子今晚大概率不會再被掀開。
我只需要這點(diǎn)安靜,讓自己把最后一點(diǎn)火星捂好,別真的燒成災(z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