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之走在街上,褲子還是程朝的,鞋子也被他換成了少年初一的運動鞋。
二人閑聊沒多久,程朝便接到一則電話,是母親唐知的。
培之沒有太聽清二人的對話,只是在少年越來越急促的話中明白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
電話剛一掛斷程朝就把糖果往培之口袋一倒,語氣中滿是歉意。
“不好意思哈培根,我們家親情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我要去我媽那邊,也不知道會不會回來,可能我們的復(fù)習(xí)要往后推遲了。”
“幾天后啊……”
培之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但還是很快調(diào)整過來,笑著搖搖頭。
“沒事的,我也有自己的事,只是可惜見不到朝了?!?/p>
——
培之輕嘆了口氣,手指將云朵胸針擺正,離開后心里空落落的。
街上行人挺多,少年無意識的把腦袋垂低,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眼睛,也不想面對他人怪異的眼神。
耳邊時不時傳來孩子打鬧聲音。
培之偏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清港市的公園。
清風(fēng)徐來,少年聞到淡淡花香,本該愉悅的氛圍卻讓自己有些惆悵,越往里走,孩童歡笑聲更為清晰,視野也逐漸變得開闊。
公園中心是塊湖泊,波瀾微起,培之繞著小道行走也不花費太長時間。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總被培駐抱著來到這里,不過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
不過沒事,沒了父親,我還有朝。
培之自己繞著湖慢慢走著,偶爾抬起頭便能看到帶著孩子的路人,他面上雖無表情,但心中還是存在對親情的向往,畢竟自己又不是冷血動物。
小路上有著許多水坑,少年盡量避開這些坑洼,因為不想弄臟朝的鞋子。
他忽然感到腳邊有個東西湊過來,疑惑低頭。
一個毛絨的腦袋貼在他的腿上,培之呆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腿上的孩子才抬起來,臉頰肉嘟嘟的,水汪汪的眼睛讓培之表情有些失控。
少年蹲下身子像一樣捏了捏小孩的臉,聲音放軟。
“小朋友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呀?”
露出一張自以為和善的表情,這把小孩給弄得茫然,但他又不太害怕,相反把整個人都撲進(jìn)懷中。
少年猝不及防,但還是僵硬的將他抱在懷里,感覺他的臉軟軟的。
培之又忍不住上手,自己終于能夠體會到當(dāng)時的心情。
不對,自己為什么又想他了?
雖然自己確確實實喜歡他,但現(xiàn)在這個心態(tài)就和變態(tài)一樣,瘋狂跟個神經(jīng)病一樣排空周遭反響。
“哥哥,我想要你陪我玩?!?/p>
“?。俊?/p>
少年更為疑惑,揉了揉孩子的腦袋,小孩兒更加開心,抱著他的胳膊傻笑撒嬌。
他失笑道:
“小朋友,我問的是你家里人去哪了……你告訴哥哥,哥哥就陪你玩?!?/p>
小孩聞言努了努嘴,小手抓住了培之的袖口,軟軟的說。
“爸爸在那邊發(fā)呆都不理我,我就跑到這邊來了?!?/p>
“那你一個人跑到這邊也不安全呀?!?/p>
少年將他的手握住,溫柔的笑著。
“我們?nèi)フ夷惆职趾貌缓谩蝗坏葧喊职忠獡?dān)心了?!?/p>
“好,那哥哥要陪我玩。”
培之輕輕點頭,畢竟自己又沒有什么急事。
小孩走在前頭,手緊緊抓著少年的袖口,培養(yǎng)不得不彎下腰迎合他的動作,恍惚間將前方的人看成小時候的自己。
自己兒時也曾經(jīng)這樣牽著父親的手,當(dāng)時身邊還有姐姐,還有母親……
不,應(yīng)該稱“她”。
少年從未否認(rèn)過自己喜歡接觸,僅僅是害怕陌生的突然關(guān)心。
他不習(xí)慣從未見過的人投來的怪異眼神,卻習(xí)慣了陌生之人的冷言相向。
因為自己是“怪物”,一輩子見不得光的“怪物”,不想被當(dāng)做怪物的“怪物”。
小孩終于停下腳步,培之抬起頭,看著不遠(yuǎn)處的男人。
男人黑發(fā)蓬松,身著淡藍(lán)色長袖襯衫,袖口挽至胳膊肘處,手臂上的小痣將肌膚襯得好看,琥珀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的盯著前方。
他坐在長椅上,藏在樹蔭下,金絲眼鏡顯得有種斯文敗類的氣質(zhì),無名指的戒指被他的手指摩挲著。
培之一眼便認(rèn)出來這是自己的班主任。
還沒他反應(yīng)過來,小孩就蹦蹦跳跳的跑了過去,少年嘆了口氣,急忙跟了上去,害怕他不小心摔著。
小孩一屁股坐到在身邊,仰起頭,眨巴眨巴眼睛晃了晃他的手臂,輕輕喚著男人。
“爸爸,爸爸~”
見男人依舊沒有反應(yīng),小孩哼了一下,抓起他的手指在上面輕輕咬了一口。
“嘶……”
韓郡終于回過神來,低頭看到委屈巴巴的孩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思慮怎么了,是不是爸爸又發(fā)呆忘記理你了……爸爸只是在想事情?!?/p>
“爸爸是壞蛋,不跟爸爸玩了!”
韓思慮從椅子上跳下,用蹦蹦跳跳跑到培之那邊,像個磁鐵般粘在少年身上。
韓郡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他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眼中驚訝之情毫不掩飾。
“培之同學(xué)?!”
——
簡單的見過面后,二人繞著湖邊行走,韓郡將韓思慮抱在懷里。
培之一言不發(fā),只是默默抬起頭,看著那年輕的臉,實在想不到他還有一個孩子。
自己的父親是在二十歲的時候和母親結(jié)婚生了自己,在培祺五歲的時候便稱這為“極速生子”。
然而她忘記了自己母親生的是龍鳳胎。
……
韓郡偏過頭,眼神關(guān)切的看著他。
“這么久沒來學(xué)校,在家里過的還可以嘛?”
“”啊,還可以吧?!?/p>
培之倒是沒有拐彎抹角,當(dāng)然自己也不會有這方面的習(xí)慣,除了在程朝面前。
“韓老師什么時候有了個孩子?。俊?/p>
“這孩子長得像我嗎?”
韓郡微笑著看著懷中熟睡的,輕聲道。
“思慮是我一年前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我看小小一只可愛就帶回家了。”
“……那老師的戒指。”
“這戒指是我之前打算送給愛人的?!?/p>
韓郡眸中柔情更深,但在一瞬間又變得暗淡。
“可惜他在兩年前去世了,因為車禍。”
男人視線轉(zhuǎn)向無名指,摩挲著戒指輕輕嘆了口氣。
“他那時候才上大一,本來一個那么好一個人,我當(dāng)時就不該讓他帶著我去過生日……比起生日,我更想他?!?/p>
男人垂下頭不再說話。
少年捏了捏的韓思慮的手,內(nèi)心感到一陣惋惜,韓郡見他這般動作便眼神示意著讓他走到長椅坐下。
韓郡把懷中的孩子放在少年腿上,培之也順勢摟住。
“那韓老師沒有打算重新找嗎?”
少年忍不住詢問。
“老師才剛畢業(yè),如果打算戀愛,韓老師一定不缺愛人可選?!?/p>
“愛情這方面的問題等會兒回答你了,要被別人說成是帶壞學(xué)生?!?/p>
韓郡半開玩笑道,但還是回答了的問題。
“我不僅把他當(dāng)做愛人,還把他當(dāng)做唯一心念之人,也不知道培之有沒有聽說過‘非他不可’這個詞匯,嗯……我從來不缺追求者,但在我的價值觀內(nèi)有愛一個人有許多多種理由……喜歡外貌,喜歡性格,喜歡家世,喜歡身材……”
韓郡就像打開話匣子般滔滔不絕講起往事,培之興趣不減,耐心聽著唱故事。
樹蔭下二人互坦心事,世界在逐漸安靜退去那嘈雜聲音,除去那來往的人群,平復(fù)少年而混亂的心情。
“他是一個很天真的人,老是覺得世界不公應(yīng)該平等,老是認(rèn)為心靈自由才是人的最高追求,他確實在曾經(jīng)做到過,但結(jié)局就是在那太平間躺著。”
韓郡看著手指的戒指出神,眼中哀傷更甚。
“還記得他在我生日那天很開心,給我買了個八音盒,我把戒指藏在口袋里,打算在他對我說‘生日快樂’時將戒指送給他。”
“……”
“但當(dāng)我醒過來看到的不是他,而是骨灰盒……我連他的尸體都沒有見到。”
培之注意到韓郡的手在顫抖,剛想開口安慰,但突然感受到懷中身子動了動。
韓思慮揉了揉眼睛,懵懂的看著他們。
韓郡回過神來,把孩子從懷中抱過,拍拍他的后背恢復(fù)成溫文爾雅的形象,溫柔的開口。
“思慮怎么醒了,不再多睡一會兒嘛?”
“睡夠了……”
韓思慮打了個哈欠,培之看了看他,從口袋拿出糖果,輕放入孩子口袋。
孩子感受到口袋沉甸甸的,頓時喜笑顏開,奶聲奶氣說道:
“謝謝哥哥~”
“……”
培之沒有回應(yīng),只是又捏他的臉頰。
韓郡眼神溫柔,想到什么后緩緩開口。
“培之同學(xué),你打算下學(xué)期來學(xué)校嗎?初二的生地考試可是關(guān)乎中考。”
……
“韓老師,我已經(jīng)打算來讀書了?!?/p>
培之腦海不禁浮現(xiàn)出程朝的身影,自己的想法和心智打在遇到他后僅在短短的一天不到……
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生活全都被那金發(fā)的少年給改變了。
曾經(jīng)就像個瘋子,一個什么都不在乎的瘋子,現(xiàn)在也是個瘋子,一個只為一人放下偽裝的瘋子。
“啊……”
韓郡發(fā)出一聲極短的感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培之見他那副模樣,垂下眼眸,再次重復(fù)了一遍,就像那時候?qū)ι倌暾f的唯二認(rèn)真的話。
“我想讀書?!?/p>
——
培之走出公園,四周再次充斥汽車鳴笛聲響,他的身邊又有路過之人的異樣眼光,對于少年而言是悲傷的,清港這座城市也是悲哀的。
世界不公平,從來都沒有公平過。
清港市從來不是外人所說的那般美好,富人不多,卻掌控城市大部分的資金,富人能夠隨意支配城市的經(jīng)濟(jì)和掌管別人命運。
清港不清,是渾濁之地,是腐敗之地。
盛裕就是一個小型的清港。
在培之打架僅被警告時,他就已經(jīng)明白了。
霸凌自己的權(quán)勢者僅是教育,而跟在他們身后的什么都沒有做的小弟卻背上了黑鍋與罵名。
盛裕是富人玩樂之地,是平凡者沾染泥屋無法逃離之地。
“叮鈴鈴——”
少年嘆了口氣,本打算反方向離開,但耳邊卻響起了那熟悉的風(fēng)鈴聲。
他猛的轉(zhuǎn)頭,程朝騎著自行車與他擦肩而過,車上的淺灰色風(fēng)鈴伴隨動作擺動。
少年金色的發(fā)絲隨風(fēng)吹拂,溫柔奪目,柔情似水
程朝在這渾濁之地,在培之眼里,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就像那漆暗夜空中猛然炸醒的煙火。
培之神情恍惚,腳步不自覺加快,打算追上前面那么火光。
走改為跑,渙散的瞳孔變得堅定。
他伸出手,最后從喉嚨里迸發(fā)嘶啞的聲響。
“朝,等等我!”
前方的少年按住剎車,聞聲扭頭。
程朝逆著陽光,那立體五官格外明顯,他的眼中帶著茫然,似是沒有想到在這環(huán)境能遇到少年。
培之因褲子太長跑步略顯滑稽,他本以為自己會追不上或者會摔倒在地。
但并沒有,培之這次是個幸運的孩子。
“培根怎么還沒回家呢?”
程朝看著追上來的少年,有些哭笑不得。
培之氣鼓鼓的,聲音卻很委屈。
“朝不是說去找表哥了嗎,怎么現(xiàn)在又回來了,是不是……打發(fā)我走。”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程朝把自行車推進(jìn)人行,看到少年已經(jīng)空蕩蕩的口袋,有些驚訝。
“培之吃糖吃這么快?。?!”
“朝又轉(zhuǎn)移話題……”
培之看他的眼神更為可憐,兇狠的說道。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少年說罷就假裝要走。
程朝見狀趕緊拉住他。
果然單純的他又被培之那絕佳的演技欺騙。
“我沒有轉(zhuǎn)移話題啦,只是感嘆一下培根的吃糖速度……”
少年俯下身,輕聲細(xì)語。
“培之這么可愛,我可舍不得打發(fā)走……剛剛我確實是去那邊,但騎車到半路我媽打電話又讓我回家里休息,現(xiàn)在就剛好撞上你啦?!?/p>
少年微微一笑,培之心中陣陣波瀾。
“那朝現(xiàn)在要回去嗎?!?/p>
“嗯,如果培根沒有什么其他想法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和你在逛一會兒?!?/p>
程朝靠在自行車上,手指撥弄著風(fēng)鈴。
培之入迷的聽著,就像是聽一首小詩,心情變得舒暢。
少年察覺他的變化,便把風(fēng)鈴摘下放在他的手心。
培之受寵若驚,抬頭看向他。
“我們家培之喜歡這個小玩意嗎?”
少年先是搖頭,但又點了點頭。
程朝突然湊近一下,培之迅速后退一步。
少年歪頭,有些受傷的捂住心口,夸張的說。
“培根太過分了,居然不接受我的靠近,以后再也不要把滿多給培根了。”
“啊,對了,早上怎么沒見著滿多?”
培之聽他一說,這才想起那只胖貓。
程度抵了抵腮幫子,有些不滿的繼續(xù)。
“那貓早上全都在補(bǔ)覺,我都把它最愛的貓條放在他面前,它拿爪子把我手推開,以后必須要帶它解決這個問題,不然胖貓就要改名叫肥胖貓了。”
培之輕輕晃動風(fēng)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程朝見他這副認(rèn)真模樣,似乎想到了什么,把自行車又重新推到馬路,笑盈盈的開口。
“我想該讓培根去哪兒玩玩了?!?/p>
“???”
還沒等少年反應(yīng)過來,自己就被他拉了過去。
培之坐在后座上,懵懵的看著程朝的后背,張了張口什么也沒有說,或許出于對他的信賴。
程朝蹬了下自行車,緩緩向遠(yuǎn)方開去,馬路兩位少年很快消失了蹤影。
韓郡不知何時已經(jīng)出了公園,懷中抱著吃糖的韓思慮。
男人看著二人遠(yuǎn)去的背影,回憶被逐漸勾起,眼神哀傷,喃喃開口。
“韓……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