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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時起,謝君凝便常聽燕敏提及那把塵封未觸的古琴無妄。
它如同一件不可褻瀆的圣物,深藏于燕家的秘室之中,從未被主人輕撫一弦。
每當(dāng)謝君凝的目光輕輕拂過墻上那靜靜懸掛的琴囊,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陣陣苦澀,淚水悄然模糊了視線。
她仿佛能夠穿透那層細膩的布料,感受到母親生前那份難以言喻的憂傷。
燕氏一族,是她血脈相連的根;無妄琴,乃燕牧親授之物,承載著家族榮耀與秘密。
然而,她卻因身份之故,連踏足燕府的勇氣也無從談起。
四年光陰荏苒,她雖身在京都,卻始終無法靠近那曾給予她庇護的親人。
每當(dāng)夜深人靜,她便會想起燕敏臨終前的痛苦,那份無力感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此刻,淚水終于決堤,滴落在冰冷的茶案之上。
謝君凝是幸運的,至少在萬休子眼中,一個女子掀不起什么大風(fēng)大浪,因此對她疏于管束。
外界只知教首對其義女頗為寵愛,卻無人知曉她內(nèi)心的掙扎與渴望。
四年,整整一千四百六十個日夜,她隱忍不發(fā),直至今日,心中那份壓抑已久的火焰終于燃燒起來。
她決意不再沉默,命玉娘備好馬車,徑直前往勇毅侯府。
踏入侯府正堂,謝君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中央懸掛的《孔雀雙飛圖》吸引。
畫中兩只孔雀交頸相依,仿佛訴說著永恒的愛情。
正當(dāng)她陷入沉思之際,燕臨聞訊而至。
燕臨見過長清娘子,不知今日光臨寒舍,有何貴干?
燕臨禮貌地問道,語氣中帶著幾分好奇與謹慎。
謝君凝回過神來,轉(zhuǎn)頭望向燕臨,嘴角勉強勾勒出一抹笑容……
謝君凝今日貿(mào)然來訪,實因有一事相求,欲見侯爺一面。
謝君凝不知侯爺是否有暇,小女子恐唐突之舉,打擾了侯爺?shù)那彘e。
燕臨父親現(xiàn)正于慶余堂中,若娘子有意相見,我即刻引路。
燕臨微微頷首,示意愿意陪同前往。
謝君凝默然無言,僅輕輕點頭致意,生怕再多言一句便會將內(nèi)心積壓已久的情緒傾瀉而出,功敗垂成。
然而,凝視著燕臨那英挺非凡的面容,身為姐姐的她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陣溫暖的欣慰……
眼前的這位表弟,果然不負眾望,實為難得一見的英才。
在慶余堂內(nèi),燕牧與謝君凝四目相對,瞬間皆是一怔,尤其是燕牧,眼中已泛起淚光。
待燕牧令燕臨暫且退下,謝君凝隨即雙膝跪地,重重地向燕牧叩首。
燕牧心中一震,急忙上前攙扶……
燕牧長清娘子,何必如此呢!你乃陛下身邊之人,而我已是風(fēng)燭殘年,何德何能受此大禮?
聽到燕牧的話語,謝君凝再也無法抑制住內(nèi)心的悲痛,淚水如決堤般涌出……
謝君凝不論我是誰,舅父您都當(dāng)?shù)闷疬@一拜!不孝甥女蕭何依,拜見舅父。
謝君凝近二十年未見,不知舅父可曾安好?
謝君凝是何依不孝,明知尚在世間,明知母親日日飽受煎熬,卻未能及時歸家,未能送母親最后一程。
燕牧仿佛被謝君凝的情緒深深觸動,聲音也染上了一抹哽咽……
燕牧好孩子,沒事就好,平安歸來比什么都重要。
燕牧你母親若是在天有靈,又怎會責(zé)怪你呢!
燕牧第一次在宮中見到你,我就覺得你的氣質(zhì)與長姐如出一轍,連那些小動作,二十年來都未曾改變。
燕牧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燕牧何依,定非呢?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謝君凝稍作平復(fù),才開口道……
謝君凝弟弟生活得很好,只是不便與您相認,他所背負的,比我還要多得多。
謝君凝舅父,我想知道母親她……她臨終前,有說什么嗎?可有……可有……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這一切實在太沉重,重得她幾乎無法承受。
燕牧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燕牧你母親走時,已經(jīng)病入膏肓,說不出話來。
燕牧她就那樣望著我,眼神里滿是不甘。
燕牧當(dāng)時,我們都以為你和定非已經(jīng)沒救了,但她卻始終不肯放棄。
燕牧平南王與天教亂黨離去之后,她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焦急,不顧一切地沖出皇宮。
燕牧在宮外那片慘烈的尸堆中,她瘋狂地搜尋著,雙手沾滿了塵土與鮮血。
燕牧然而,映入眼簾的只有破碎的衣袍,卻始終不見心上人的身影。
燕牧每翻動一具尸體,她的心便如遭鋒刃劃過,疼痛與絕望交織成一張無孔不入的網(wǎng),將她牢牢纏繞。
燕牧后來,她與蕭遠那老賊和離,回到了侯府,僅僅三個月后,長姐便郁郁而終。
燕牧在這三個月里,只要她還能說話,就會反復(fù)叮囑我,讓我派人去找你們……
謝君凝是何依不孝,是何依與定非錯了,竟未能見到母親最后一面。
謝君凝淚如雨下。
燕牧你與定非當(dāng)時身陷險境,這不怪你們。
燕牧長姐從未怪過你們,我也從未責(zé)怪過,只要一家人最終能團聚,中間的苦難又算得了什么呢!
燕牧語氣堅定,仿佛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她。
燕臨依舊站在門外,遲遲未動,直至燕牧輕喚,才緩緩回神。
燕牧孩子,你還記得我曾提過的,你姑母所生的表姐何依嗎?
燕牧長清娘子便是你的表姐……蕭……
謝君凝舅父,母已逝,父不配,自那日后,我只喚自己為燕何依。
謝君凝平靜地回應(yīng)道。
燕臨何依表姐!
燕臨輕聲喚道。
謝君凝望向窗外,輕嘆一聲……
謝君凝二十年前,你尚未降生,時光如梭,轉(zhuǎn)眼間你已近加冠之年。
燕牧此事切勿外泄,否則恐會給表姐帶來禍患。
燕牧鄭重叮囑。燕臨點頭應(yīng)允,謝君凝接著說道……
謝君凝舅父,我想去祠堂祭拜母親,不知是否妥當(dāng)?
提到祭拜燕敏,燕牧神情微顯惆悵……
燕牧以你現(xiàn)在的身份,實屬大忌。
燕牧若今日前往,難免引起蕭遠猜疑。
謝君凝蕭家怎會供奉母親的牌位?在燕家祠堂祭拜即可,無需前往白塔寺。
一想到女兒未能見到母親最后一面,多年后竟連祭拜都不能,身為子女,實在愧疚難當(dāng)。
燕牧待幾日后再去白塔寺吧,燕家在那里為她點燃了長明燈。
燕牧你去添些香油,讓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寧。
謝君凝點頭答應(yīng),燕牧轉(zhuǎn)向燕臨吩咐道……
燕牧你帶表姐去祠堂,祭拜你姑母。
燕臨是。
前往祠堂的路上,謝君凝眼中泛起了淚光……
謝君凝燕臨,你覺得定非是個怎樣的人?
燕臨當(dāng)我降臨人世之時,四周的人們紛紛低語,提及我的表姐與表兄早已離世。
燕臨然而,他們又補充道,這對姐弟乃是天縱英才。
燕臨過目成誦,背負著蕭、燕兩大望族的純正血統(tǒng),自幼便被尊封為世子與郡主。
燕臨父親對此事始終緘默不語,因此,關(guān)于他們的故事,我所了解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謝君凝定非并非事事皆精,唯獨在學(xué)琴上略顯不足。
謝君凝而我恰恰相反,學(xué)識方面遠遜于他。
謝君凝母親常說,我們倆恰如其分地互補。
謝君凝然而近日,她竟連一把古琴也未曾留給定非。
謝君凝原本,那把名為無妄的古琴本當(dāng)歸他所有,可如今看來,他似乎并不適合擁有它。
眼見已至祠堂,二人默契地閉口不言。
祭拜完燕敏后,燕臨問道……
燕臨淮葉琴與無妄琴是如何落入表姐手中的?
謝君凝母親的古琴并不存放于府內(nèi),而是藏于陪嫁的一處別院。
謝君凝當(dāng)我返回時,那別院已荒廢。
謝君凝我便取走了古琴,上面刻有母親的遺言,囑咐不可將古琴交給定非。
燕臨姑母確實了解定非兄長。
玉娘小姐,我們該進宮了,今日伴讀們還需交卷呢!
玉娘輕柔地提醒道。
謝君凝燕臨,今日我來過之事,切莫對外人提起。
謝君凝若有人詢問,便說是你犯了錯,我特地前來告知侯爺。
謝君凝抱歉,只能委屈你了。
燕臨這算什么,表姐一定要保重??!
謝君凝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