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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驚醒。
承太郎幾乎是彈射的坐起來,渾身顫抖著冒汗,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眼底冒金星。
不知道是什么東西被他猛然的坐起撞到了,發(fā)出了不小的動靜。但承太郎此時對于撞擊的疼痛已然顧不上了。
整個人的意識沒有回歸理智,頭也暈的厲害,上半身不斷一晃一晃的向前栽,還很心慌?,F(xiàn)在沒法判斷周遭的事物是否還能容的下他這么虛弱,承太郎下意識攥緊了手中汗浸浸的東西。
手感并不太好,黏膩的汗液浸濕了一坨不知道什么玩意。
他強迫著自己調(diào)整狀態(tài),于是干脆把眼睛閉上,一手抓著那黏糊玩意,一手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氣,試圖用深呼吸把自己的腦子叫醒。
他不斷的與這種極度痛苦的狀態(tài)搏斗。幾個回合下來,雖然視線里依然在飄雪花,但終于能集中注意力來思考點什么了。
但是…思考什么呢。
他在腦海里搜刮了一圈,而面對他的只有一片空白。
承太郎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微妙,好似被抻到了不可逆轉(zhuǎn)的長度的、緊繃的弦,突然的被松開了。就這么丟在這里,任由這弦自己迷茫。
目前還沒有想起來為何的高度精神緊張,在他驚醒時啪的一下全部撤退,取而代之的就是扭曲又慌張的空白鍵。
承太郎不太習慣這種腦子里過于空曠的狀態(tài),沒有所掌控的東西,沒有明確的目標,沒有被限定的自由,沒有期盼。這樣會讓他覺得心慌。
就像少年時代的沖動逃課,去享受那些好好學生體會不到的空閑時光,對他而言也是因為與校規(guī)班規(guī)作斗爭才顯得刺激又瀟灑。被老師叫家長也無所屌謂。
承太郎再度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以確保自己不會一頭栽倒在地。他松開那汗?jié)竦臇|西轉(zhuǎn)而捏了捏眉頭,手指尖出乎意料的冰涼觸感也算是給自己醒神了。
他用力的把眼睛閉上又睜開。直到反復用這個沒根據(jù)的蠢辦法,使視線里能清晰的看到東西,他才完全的如釋重負。
眼前的景象終于讓他的記憶回爐:籠罩在昏暗的光影中簡約的日式榻榻米,隨意的擺放著日常家居。這是他少年時的房間。
承太郎有些恍神,他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黑短毛,頭發(fā)并不順他的調(diào)擺。他便像那落水狗一樣抖著雜亂的短毛,希望自己精神點,至少看起來精神點。
面對不知道怎么就在自己房間驚醒這種怪事,承太郎有點無助的嘆了口氣,
“哐當——————碰”
重重的滑動門被推開又撞上門槽,瞬間承太郎的神經(jīng)又緊繃起來,如受驚的獵物般警惕的轉(zhuǎn)頭望向門口。
卻和一雙紫色的眼眸四目相對。
“承太郎…..?”
“….承太郎..同學….我聽到有響動我就過來看看了,雖然這樣可能….”
承太郎就這樣望著在門口探出頭,背著月光,輪廓清晰的少年。
他與他對上視線的那一刻,回憶猛然在霧蒙蒙的腦海中迸裂開來。
血。滿地的血。
殘缺的身軀和猩紅的洞窟。熟悉的紅發(fā)已然枯死。一片模糊的現(xiàn)場被蓄水箱中流水不斷沖刷,不斷沖刷。水漬擴散到承太郎腳邊。那血絲如荊棘藤蔓在其中蔓延。
如跳躍的神經(jīng)脈絡(luò),一點一點溶在死沼里。
如生命歸于虛無。
“….花京院…….?”
“…花京院典明…….?”
2_
“啊,承太郎..?呃,是我,我是花京院?!北持璋档奶旃?,花京院的身影明顯的愣住了。他訕訕的笑著回答著承太郎無厘頭的試探,青澀的嗓音略顯的尷尬?!拔衣犚娔惴块g有響動,我就過來看看?!?/p>
是花京院,是好端端的花京院。是還尚未踏入那對他而言走向終結(jié)的旅途的,花京院。
“花京院,你對明天的啟程有什么想法?”此時花京院已經(jīng)在春承太郎的邀請下跪坐在他的床邊了。
承太郎坐在地鋪上,身著的灰色背心早就汗?jié)窳?,他剛剛神智不清中緊抓的那坨東西是被子的一角,此時正半搭在他腰處。
月亮剛剛應(yīng)該是被云擋住了,現(xiàn)在才晃悠悠的出來。月光從沒來得及關(guān)上的門口出入侵,籠罩了整個臥室。
“呃,大概是很,開心的?畢竟要和大家一起為了荷莉太太而努力呢。”花京院說這話的時候邊笑邊偷瞄著承太郎,試圖讓現(xiàn)在看起來依然神色緊繃的他放松點?!俺刑伞?.你現(xiàn)在看起來很緊張?!?/p>
承太郎抬起了頭,看了眼花京院?;ň┰旱娜菝铂F(xiàn)在還依然青澀稚嫩,不過也很有氣概了。
現(xiàn)在的他依然有能力擔心伙伴,能清晰的表達自己的想法為承太郎提供建議,能明確的開始行動為下一步目標做鋪墊。能和同樣無知無畏的承太郎暢想未來的一切。
而不是孤零零的,凄涼的躺在血泊中,被永遠留在他自己的結(jié)局。
承太郎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刻。
在承太郎見到花京院的最后一面,花京院或許用盡所有的,所有硬撐的勇氣和的最后的生命力,留下的吐詞不清卻又真正盡力的碎言殘語。
那是給承太郎對于花京院一直暗藏于心底的心意,留下的最后的謎底,最無解的桎梏。
“你,真的想去嗎?”承太郎扭頭望著門外小院中懸掛于樹梢的明月,月亮白的無力又蒼桑。他這么突然的問一句,話出口之后自己也有點覺得莫名其妙。
“我想去啊,大家都是和我一樣的…同類?這讓我很有歸屬感呢!我也希望我能為荷莉太太做點什么?!被ň┰旱恼Z氣很輕快。他順著承太郎的目光望去,那輪明月很亮。
“呃,呃其實不需要你去的,這趟旅途有點危險,所以….呃,或許我想你可以在這里陪著荷莉太太……”承太郎抬手捏了捏眉頭,愈發(fā)沒了底氣。他的眼神充斥著少見的無措。
“危險不是當然的嗎,昨天喬斯達先生已經(jīng)和我強調(diào)過了,我沒問題!”花京院對于承太郎的支支吾吾并沒沒有表態(tài),他只是很溫和的回答了?!罢且驗槭俏kU的旅途,我才更要一起去啊……”
危險的旅途。承太郎在心里默念著,是啊,危險的,旅途。
一路上各種過五關(guān)斬六將,遇上的不少稀奇事,滿是歡笑與堅定的信念。彼此信任彼此珍惜…..
承太郎出神的看著他,看著碎碎念的分享著自己想法的花京院。眼前的這個少年現(xiàn)在還是最初的,充滿希望的模樣。
出于私心的想,承太郎在心里默默的盤算,如果他沒有踏入那看似偉大,卻注定走向自身毀滅的結(jié)局,他會是什么樣子。
他是一個游戲癡宅男,他和爸爸媽媽去了很多地方,他見多識廣,他有才華,細心,溫柔又幽默,他堅定且強大…….
他正是最好的年紀啊,他應(yīng)該花大把的時間來享受青春的高中生活,他應(yīng)該是老師眼里的尖子生,他應(yīng)該成績很好,應(yīng)該很受女孩子喜歡,他應(yīng)該有很多一起打游戲的朋友,他應(yīng)該是同學們口中的游戲和學習都很屌的焦點人物,他應(yīng)該陪著父母去看看大好的世界,他應(yīng)該和法皇一起助人為樂….
這樣才是花京院應(yīng)該過著的生活啊。
“承太郎,我真的很感謝能遇見你,遇見你們?!?/p>
承太郎恍然抬頭,望著花京院。
花京院整個人背對著月影,眼里璨著淚光,很用力的笑著。
3_
等等。
他在遇到承太郎之前,生活真的是這樣的嗎?
有這么美好嗎………?
有這么多歡聲笑語嗎?
有這么平凡卻又充實嗎….?
他有朋友嗎…….?
有過朋友嗎?
花京院在高中假期就和父母去了很多地方啊,見識了大世面。不過正是惹禍的年紀的男高中生,真的有閑情雅致和孝心陪著父母去旅游嗎…?
雖然花京院典明是那種很溫柔很善良又有點執(zhí)拗的人……但是這應(yīng)該,應(yīng)該………
他像是會給同學準備生日禮物,給因病缺課的朋友送上筆記,把質(zhì)疑他技術(shù)的菜貨用游戲打的服服帖帖的人。他本應(yīng)該如此美好的。
花京院,在課間沒有出口的搭訕,同學間為零的存在感,被有意無意的無視,父母無奈的嘆息和醫(yī)生的無能為力……….
他,他在遇到承太郎之前,一直,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吧。
父母無法理解法皇的存在,同學會不會覺得他有神經(jīng)病,難怪本該和同齡人說說笑笑的年紀他卻天天打游戲,把技術(shù)練到了專業(yè)水準。
喜歡打游戲是一碼事。只能打游戲,只有打游戲或許才能脫離社交,或者在同學們的話語間獲得一席之地,就是另一碼令人心疼的事了。
當時不得不完全沉迷于游戲的花京院在等待下一把開局的時候在想什么呢。
在想攻略,想技巧,在用手指敲打著游戲機,在看著空空如也的游戲好友列表,在想著“我這輩子會不會就這么一個人走下去了?!?/p>
或許只有踏上了這出發(fā)的旅途,對花京院來說,他的人生才正真的正式開始。
可是……….
承太郎不敢再想了,花京院一直在看著他。自己出神太久了,花京院好像早就停下了話語,他一直在等承太郎給出反應(yīng)。
承太郎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對于今天突然就來到這個夢開始的地方深感離譜,但是一切的觸感又那么真實,藏匿于心底的愛人近在咫尺。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覺得是上帝的安排,安排他把一切終結(jié)于此,不讓那個紅發(fā)少年只身走向死亡。把一切的相識相知都讓這個不感言說愛意的后知后覺者抹殺好了,讓他們的故事不要再開始了。
這是他在這一刻最蠢的愿望。不管怎么樣,他不敢再往后展望了。
5_
“承太郎?我是有什么話說錯了嗎?”花京院問他,承太郎搖了搖頭,他其實剛剛一句都沒聽見。
“花京院,如果我說,未來我們會遇到很多挑戰(zhàn),很多的敵人,雖然我們都戰(zhàn)勝了”,說到這承太郎其實有點開心,他炫耀式的展示戰(zhàn)果,“其實他們都挺厲害的,還有一個難搞到讓我把你也賭上了。”
花京院聽著笑了笑“是嘛,不愧是承太郎啊,最后還是拿下了吧?!?/p>
“當然”。呃,這句我把你也賭上了在出口之后才被發(fā)現(xiàn),顯得有些,像是把花京院算為自己的什么人了。不同于波魯那雷夫的,那種特殊的關(guān)系了。
接下來要怎么說呢,自己的本意是要告訴他難以承受的事實,話到了嘴邊卻又咽回去了。
不一起上路,就沒有那些時光了吧。
自己好不容易以這樣的方式來到念念不舍的人身邊,可是……
承太郎有點心慌,如果自己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遍了,那么是不是再遇見就能迅速的解決問題呢,是不是大家就不會相繼離開呢……..
是不是,是不是也能聽到花京院把當初離開前匆忙留下的話揉碎了一字一句講給自己聽呢…….
可是萬一不只是自己,迪奧也回來了怎么辦,命定的結(jié)局無法挽回怎么辦,自己只是存在一個晚上就又要回去面對一無所有的生活和血肉模糊的內(nèi)心怎么辦?
思索再三,花京院卻又先一步開了口“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說嗎,承太郎?”
“花京院,聽好了,我如果告訴你,我們這么一起走下去,雖然會屢戰(zhàn)屢勝,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會死。
但是你度過了這五十天的時光你就會死,但是你剛開始迎來真正被接受被理解的生活你就會死。
你剛認識了我還沒多久就會死。
你好不容易把信息傳達出來了,但是你還是不可避免的死去了。
我沒能救下你,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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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京院,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死了怎么辦?”聲音傳播到自己耳朵里,才發(fā)覺帶著哽咽。
“我大概懂了,”花京院伸手把碎發(fā)別到耳后,望著地上的不知道哪里分析著“意思是我們會遇到艱難險阻,但是我們還是戰(zhàn)勝了,雖然我會死去,是嗎?”
承太郎艱難的點了點頭。“那你們呢?”花京院問“你們沒事吧?”
承太郎又愣住了。要怎么說?死的死,傷的傷?
“他們,很抱歉……” 花京院把玩著耳朵上的櫻桃耳墜動作一頓“這樣嗎……大家…我想去,承太郎?!?/p>
“荷莉太太是很好的人,其他人也是,你也是,你也很好,我想拯救你們,如果接下來的旅途是這樣,那我們?nèi)フ业矫\,去改寫命運吧,承太郎。”花京院的聲音很堅定。
“不,不行,不要好嗎,命運是就這個樣子了,如果失敗了怎么辦,我不確定,我不確定迪奧是不是也回來了,如果我只能和你說這一晚上的話第二天這個我就消失了怎么辦!”
“這次如果我又沒有守護住你,我要怎么辦???”承太郎幾乎是嘶吼著“你不要過來了!你不要跟來了!”
花京院的眼神里充滿錯愕,他扶住承太郎顫抖的雙肩“承太郎,聽我說,聽我說好嗎?!?/p>
承太郎抽噎著大口喘著氣,他現(xiàn)在缺氧導致的頭暈眼花在花京院的安撫下被自己硬生生鎮(zhèn)壓。
“我是不會選擇逃避的,我依然會和你挑戰(zhàn)命運,共同前進,承太郎”
“即便前方的是死亡也無法將你與我分離”花京院的聲音在承太郎的耳邊溫柔又有力的說著。
承太郎抬頭望著花京院的眼睛,那一刻,他在花京院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吹搅搜劢堑臏I水,看到了他眼眶上淡紅的疤。
“承太郎,你要相信的不是命運,而是我,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