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淮病了許久,初夏之時總算覺得好些了,只是天公不作美,秦書淮頭一天恢復上朝,便被綿綿微雨阻擋在大街上。
遠遠看到秦書淮站在屋檐下避雨,裴長衍不由自主地握緊手中的那把傘,正是他之前送自己的那一把。裴長衍走近喚了他一聲:“秦大人?!?
秦書淮回頭:“千歲?!?/p>
“先前拿了秦大人的傘,一直忘了還,以致今日害秦大人沒有傘可以用,本督實在是過意不去。”
“千歲說笑了,本官再怎么拮據(jù),也不至于府中只有一把傘。既然千歲用著順手,便留著用吧?!?/p>
“雖說入了夏,但這雨天還是有些涼,正巧本督也要入宮,秦大人一起吧?!?/p>
秦書淮并沒有急著走,而是攤開掌心,瞧著落下的雨水...秦書淮突然笑了笑:“微風細雨,漫步其中,想必也別有一番滋味吧??上?..本官惜命得很,以后恐怕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p>
“上朝的時辰就要到了,秦大人還是莫要在這里說胡話了?!?/p>
秦書淮收回手:“有勞千歲了。”
裴長衍將傘的另一側(cè)遮住秦書淮,邊走邊說:“秦大人這幾個月閉門休養(yǎng),但朝中大事應當也有所耳聞吧?”
“千歲指的是立后一事,還是長公主一事?”
“長公主雖然表面看似安分守己,但實在做了不少小動作,先前皇后娘娘小產(chǎn)一事,雖然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和長公主有關,但林昭儀卻又逃不了關系?!?/p>
“嗯,長公主剛進京不久,皇后娘娘就小產(chǎn)了,的確過于巧合?!辈恢螘r起,這兩人湊在一起不再是針鋒相對,而是理所當然地討論當下局勢。這種詭異的轉(zhuǎn)變,連他們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只不過,這屬于后宮之事,若想用此事扳倒長公主,本官是沒辦法插手了,一切還得仰仗千歲?!?/p>
“此事皇上沒有命本督追查,本督也不好明著來,近日搜集到的一些證據(jù),本督已經(jīng)交給皇后娘娘了,不過,尚且不足...”
話音剛落,便見前方有人一路小跑著過來,直到兩人面前停下。傳話太監(jiān)氣喘吁吁地說:“奉皇后娘娘懿旨,命千歲即刻進宮。”
裴長衍行禮:“是!”
裴長衍和秦書淮對視一眼,沒有多說別的,只是將傘遞給他?!扒卮笕耍径较茸咭徊?。”
秦書淮接過傘:“嗯。”
裴長衍一踏入殿中,就看到林昭儀跪在下方,不過與皇后同坐在上位的還有長公主。
裴長衍行禮:“皇后娘娘吉祥,長公主吉祥?!被屎罂戳怂谎郏瑓s沒有讓她平身的意思,裴長衍頓時覺得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勁。
“千歲可知本宮今日叫你來此,所為何事?”
“臣不知。”
“先前本宮小產(chǎn),為了不打草驚蛇,只處置了那名宮女,不過此事本宮依舊在暗中調(diào)查,現(xiàn)在終于查明,那名宮女的所作所為,正是林昭儀指使。”皇后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林昭儀說,這一切,都是千歲逼她做的?!?/p>
裴長衍心中一驚:“什么?!”
林昭儀忽然開口:“皇后娘娘,嬪妾自知對不住您,甘愿受千刀萬剮,只求您庇護嬪妾的家人!讓他們免遭東廠毒手!”
裴長衍蹙眉:“林昭儀,你我本無冤無仇,為何要來陷害本督?!”
長公主冷哼一聲:“靜姝生性純良,若非有人逼迫,她又豈會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看來長公主這是要舍棄林昭儀,讓她拖死自己了,真是心狠手辣!“既然林昭儀口口聲聲說是臣指使,那證據(jù)呢?”
皇后拿出幾張紙:“這些密信,本宮都看過了,確實與千歲的字跡相同?!?/p>
裴長衍接過仔細看了看,果然學的很像!“若真是臣指使的,又豈會親筆書寫這些密信?偽造這種證據(jù),未免有些太過明顯了!”
長公主說道:“還有御膳房的廚工,方才已經(jīng)傳喚過,他們都可以證明東廠的人前去吩咐過,隔三差五準備一碗薏米粥備著。”
“單憑幾個廚工的一面之詞,就斷定此事是本督指使?”
長公主說道:“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抵賴不成!”
“本督?jīng)]有做過,就不是抵賴,再說,本督若是想要加害皇后娘娘,定會做得滴水不漏,怎么會留下這許多破綻!”
長公主面露怒色:“你....”
皇后打斷:“夠了!”裴長衍看向皇后,之間她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然后開口:“來人,將林昭儀打入冷宮,廢為庶人,至于千歲....本宮無權處置,暫壓大牢,等皇上下朝后,再行發(fā)落?!?/p>
“皇后娘娘!”
“還不帶下去!”
裴長衍下獄的消息很快傳得沸沸揚揚,朝野更是議論紛紛,部分官員上奏請求皇上嚴懲。
然而此時牢里的那位,卻沒有驚慌之色?!霸趺礃恿??”
顧隨說道:“按千歲吩咐,都安排妥當了?!?/p>
裴長衍冷笑:“正愁沒有確鑿的證據(jù),她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朝中已經(jīng)有不少大臣趁此機會上奏彈劾千歲?!?/p>
“把他們一一記下?!?/p>
顧隨欲言又止:“還有...”
“還有什么?說!”
“秦大人向皇上進言,主張徹查此事,結果被皇上訓斥了...”
裴長衍詫異:“秦書淮?他插手此事做什么?!”
“這...屬下也不明白?!?/p>
“皇上....怎么訓斥的?”
“大概是說秦大人剛回來就要插手皇上的家事,難不成是休養(yǎng)太久,忘記了分寸....若是如此,便接著回去養(yǎng)病....”
“行了,本督知道了?!?/p>
“千歲,屬下不能在此待太久,就先走了?!?/p>
“嗯,去告訴寒衣一聲,就說本督?jīng)]事,讓她別擔心?!?/p>
“是?!?/p>
既然林昭儀要破釜沉舟,那就休怪她將計就計。
冷宮
這里不僅年久失修,四處漏光,房間內(nèi)還夾雜著一股霉味,別說像樣的家具了,連床榻都是隨手堆砌的土炕。
一個人影緩緩步入殿內(nèi),似乎是猜到有人會前來,林靜姝聽到聲音,便抬起了頭?!盎屎竽锬飦砹?...”
“你在等本宮?”
“即便不是皇后娘娘,也會有別人前來。所以,也算不上是在等您。”
“本宮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害本宮!”
林靜姝眸色微動:“是我對不住您,您殺了我....為小皇子報仇吧?!?/p>
皇后悲憤:“殺你?你根本不配為我的孩子陪葬!”
林靜姝垂眸:“我....我也是沒有辦法...”
皇后即便再悲憤,也沒有忘記來此的目的。她深吸一口氣,微微平復了心情?!氨緦m知道你是受人脅迫,也知道此事根本不是裴長衍指使你做的,你若還有一絲良知,就告訴本宮幕后主使究竟是誰,讓本宮的孩子瞑目!”
“皇后娘娘聰明絕頂,難道猜不出嗎?”
“本宮要的是你親口對皇上說出真相!”
林靜姝苦笑:“若是能說,我今日也不會在這里了....”
皇后拿出一封信:“你看看這是什么?”
這是裴長衍剛讓人送來的,林靜姝接過,拆開一看,頓時淚目。林靜姝看著信紙:“娘....”
上面只有四個字:安好,勿念。字跡歪歪扭扭,但已經(jīng)是林靜姝娘親僅會的四個字了。
“你娘親病了許久,本宮派人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躺在偏房等死,根本無人問津?!?/p>
“不...不可能,她答應過我,會讓人好好照顧娘親的...”
“她?是誰?”
林靜姝不語。
皇后繼續(xù)說道:“你娘親的房間比這冷宮好不到哪里去,飯菜是涼的,被褥是發(fā)霉的,窗戶也破舊不堪...也不知她冬日里究竟是怎么熬過來的...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導致如今一身傷病...”
林靜姝緊握拳頭:“他...他們竟然...如此對我娘親...”林靜姝是家中庶出,自小就和生母受盡冷眼,后來被長公主一眼相中,送入宮中。她本以為自己進了宮,娘親的日子會好過一些,卻沒想到...
“進了紫禁城,這輩子就再難踏出宮門一步,家里的情況究竟如何,你又豈會知道?”
“我娘親....她現(xiàn)在究竟怎么樣了....”
“本宮已經(jīng)命人為她醫(yī)治,索性并不嚴重,好好調(diào)養(yǎng)即可痊愈?!?/p>
林靜姝似乎在擔心什么:“是娘娘派去的人?”
“放心,救濟你娘親的人很是謹慎,此事沒有別人知道,并且是以你的名義,所以她才會寫下這句話,讓人帶給你?!?/p>
不過是四個字,林靜姝看了又看,眼淚也止不住流。
“事到如今,你還指望那人能庇護你的娘親嗎?”
“沒有用的。所有的證據(jù)已經(jīng)被她毀了,況且我如今指認了千歲,若是再翻供,定會讓她反咬一口?!?/p>
皇后長嘆一聲:“本宮也知道此時動不了她,只是,本宮也不想看到有人含冤?!?/p>
“娘娘是想讓我不要攀扯千歲?”
“裴長衍是一把利刃,日后必定可幫本宮報仇,他不能在這個時候獲罪,何況,那個人,她欺騙你,害你到如斯地步,難道你就不恨她?!你只要告訴皇上,裴長衍是清白的,其他的無需多說?!?/p>
林靜姝眸色微動,沉默許久,終于開口:“好....”得到了這一聲答復,皇后也不打算繼續(xù)在此多待,準備轉(zhuǎn)身離開。林靜姝愧疚地說:“娘娘....對不起....”
皇后望著遠處沉聲說道:“本宮不會讓皇上殺你,你也別想著自盡,嬪妃自戕是大罪,要累及家人,今后,你就在冷宮懺悔贖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