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元是你的親姐姐！”皇上道：“要你入府，是朕錯了?！?/p>

皇后卻笑起來，“皇上錯在不是迎臣妾入府，是不該迎姐姐入府；專寵姐姐。既生瑜，何生亮??！皇上何等睿智，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這樣不明白？”

皇上怎么會不明白，只是他心中并沒將皇后當(dāng)成一個人罷了。甚至純元于他和他的皇權(quán)而言，也并非是什么舉重若輕的存在，此時他這樣坐在上首大義凜然地批判皇后的所作所為，只是因為他知道無人敢站在他上首批判他的所作所為而已。

于是他此刻可以義正言辭地說：“是朕太看重你們的姐妹之情了，你就不怕報應(yīng)？午夜夢回的時候，你就不怕純元和孩子來向你追魂索命！”

“她要來索命盡管來索啊！”皇后忽然地情緒爆發(fā)，聲嘶力竭，淚流得愈發(fā)洶涌，“免得臣妾長夜漫漫，總夢見我的孩子向我啼哭不已?！?/p>

“孩子夭亡的時候，姐姐有了身孕，皇上你只顧姐姐有孕之喜，何曾還記得臣妾與你的孩子??！他還不滿三歲，高燒燒得渾身滾燙，不治而死啊！”

“臣妾抱著他的尸身，在雨中走了一晚上。想走到閻羅殿求滿殿神佛，要索命就索我的命，別索我兒子的命??！”

“而姐姐這時竟然有了孩子，不是她的兒子索了我兒子的命嗎！我怎能容忍她的兒子，坐上太子之位呢！”

一字一句聲聲泣血，此時皇后像是將自己的傷口徹底扒開來，傷口上的血流得如淚一般洶涌。

但她的癲狂和痛苦，于皇上而言卻不過如此，他冷冷地說了三個字：“你瘋了。”

“是朕執(zhí)意要娶純元，是朕執(zhí)意要立她為福晉，是朕與她有了孩子，你為什么不恨朕！”

皇后此時卻是忍不住跌坐在地，捂住心口，控訴道：“皇上以為臣妾不想嗎？臣妾多想恨你啊，可是臣妾做不到，可是臣妾做不到啊！”

“皇上的眼中只有姐姐，皇上你可曾知道，臣妾對你的愛意，不比你對姐姐的少??！”

“皇上……你以為姐姐愛你很多嗎？你以為熹貴妃真的愛你嗎？凡是深愛丈夫的女子，有誰愿意看著自己深愛的丈夫與別的女人恩愛生子啊？臣妾做不到，臣妾做不到?。』噬想m然以為臣妾悍妒，可是臣妾是真真正正深愛著皇上，所以臣妾才會如此??！”

皇上臉上連憤怒都沒了，只是冷冷看著那個涕泗橫流、狀若癲狂的女人，給出自己最后的判決：“佛口蛇心，你真是讓朕惡心?！?/p>

這樣大悲大痛之后，皇上卻仍是冷靜的，皇后卻已經(jīng)沒了力氣，“臣妾若不是身在皇后之位，要保全自身，也希望皇上心中還記得臣妾的一點好；臣妾何嘗不愿意什么都不掩藏，臣妾不得已的賢惠，才是臣妾最痛心，最難過之處?！?/p>

縱然皇后說得如泣如訴、情真意切，但皇上已經(jīng)無心再多說。他來到桌案前，親手書寫圣旨。

“皇后烏拉那拉氏，天命不佑、華而不實，殘害皇嗣、朋扇朝堂，焉得敬承宗廟，母儀天下；著廢為庶人，冷宮安置?！?/p>

圣旨只差最后一個朱印便徹底落定時，太后身邊的竹息姑姑卻恰在此時趕到。自從太后離世后，她身邊的人自然被好好安置到了清閑的地方養(yǎng)老；許久不現(xiàn)身于人前，皇上見到自然詫異，更何況她還帶了太后的遺詔。

“奴婢漏夜前來，參見皇上?！彼患膊恍斓溃骸芭局澜裉鞂m中有大變故，未免皇上煩心，特意帶來太后遺詔?！?/p>

皇上驚訝不已，但卻還惦記著那封圣旨，說：“遺詔一會兒再讀，朕先廢了這個毒婦?！?/p>

“太后遺詔事關(guān)今日之事，請皇上跪接太后遺詔?！?/p>

聞言，皇上心中便隱約有些預(yù)感。待到遺詔宣讀之后，這種預(yù)感也成了真。

竹息姑姑捧著遺詔宣讀，面前是撕破臉的皇上與皇后二人。

“太后遺詔。哀家身后，皇后若有大不敬之罪，皇帝須謹(jǐn)記，烏拉那拉氏不可廢后?！?/p>

心中的預(yù)感成了真，皇上還是接過遺詔看了個仔細(xì)，“果真是皇額娘親筆?！?/p>

皇后沉沉地閉了閉眼，心中情緒瞬間翻涌上來，峰回路轉(zhuǎn)，怎能不叫她既驚且喜。

“咨爾福晉烏拉那拉氏，祥鐘華胄、秀毓名門、溫慧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備、久昭淑德，于宮中四教弘宣，允合母儀于天下，曾奉皇太后慈命，以冊寶冊，立爾為皇后，欽哉。”

“這是皇上當(dāng)年立臣妾為后的詔書，皇上可還記得？”她轉(zhuǎn)向皇上，但皇上沉默不語。

竹息姑姑說：“皇上以仁孝治天下，不能不顧太后遺命。奴婢之所以未跟隨太后到九泉之下，也是因為這封遺詔。”

皇上沒被皇后和竹息的幾句話說動，或者說正是因為這封遺詔他才意識到，原來太后一直以來都知道一切，而他被這兩個本該最親近的女人蒙蔽了半生！

“可是烏拉那拉氏之罪不可饒恕，朕不能不廢了她，以慰純元在九泉之靈；還望在九泉之下的皇額娘能夠息怒?！彼闹杏袣猓f話間也帶出幾分怒意。

見狀，竹息姑姑道：“太后臨終前說過，若皇上執(zhí)意廢后，讓奴婢問一問皇上；純元皇后在臨死前伏在皇上膝上說的話，皇上還記得嗎？”

怎會不記得。

當(dāng)初的一幕幕仿佛被人用刀鐫刻在心中，成為最深也最不忍重新回想起的記憶。這段記憶至今想起仍舊如在眼前……

“當(dāng)時純元已經(jīng)氣息奄奄，她伏在朕的膝頭，跟朕說，‘我命薄，不能陪四郎白首偕老，連咱們的孩子也未能保住。我唯有宜修一個妹妹，望日后四郎能夠無論如何善待于她，不要廢棄她?！?/p>

一旁的皇后聞言卻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忍細(xì)聽。

她費盡心機大半生，最終還是抵不過姐姐的那幾年。此時此刻，她雖然穿著皇后的華服跪在皇上身邊，但皇上的心中、腦海里，卻永遠(yuǎn)只會有姐姐的身影在一旁。

汲汲營營大半生，驀然回首，她仿佛什么都不曾擁有。

夫君、親人、孩子都一一離去，如今甚至連皇后之位也差點失去；她所費力想抓住的一切，終究是成了一場空……

竹息見皇上神色有些動容，繼續(xù)說：“是皇上親口答應(yīng)純元皇后，絕不廢棄她的親妹妹；皇上今日寬容皇后，是為了純元皇后不要魂魄不安?！?/p>

“皇上厭棄皇后，連名字都不愿意稱呼，口口聲聲稱烏拉那拉氏；可是純元皇后何嘗不是烏拉那拉氏，太后何嘗不是烏拉那拉氏的親眷，連皇上身上也留著烏拉那拉氏的血，太后遺命，烏拉那拉氏不可廢后。”

話都說到這里了，若皇上真要廢后便是違背純元的意愿、辜負(fù)太后的苦心。

“朕特念舊恩，烏拉那拉氏安置于景仁宮，非死不得出。”

“蘇培盛，去景仁宮取回朕立后的圣旨，寶印寶冊，曉諭六宮，朕與她，死生不復(fù)相見?！?/p>

隨著漸行漸遠(yuǎn)的腳步聲，皇后慘笑一聲，終于萬念俱灰。

一切，都結(jié)束了。

……

當(dāng)夜，這道圣旨便傳遍了整個后宮。

這場曠日持久的角逐終于徹底落幕。根深蒂固的皇后自熹貴妃回宮開始便節(jié)節(jié)敗退，終于在今日這個寧靜的夜晚迎來了自己的結(jié)局。

往后，整個宮里真就是熹貴妃一家獨大了。她的孩子也會成為炙手可熱的、板上釘釘?shù)膬诉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