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一匹浸透冰水的綢緞，緊緊裹住阿燼的四肢。

"醒了？"金屬般冷冽的聲音刺入耳膜。

阿燼猛地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被鎖在一張雕花紅木椅上；腕間的"伶仃劫"咒印正汩汩流血，金紅血珠順著椅臂上的凹槽流淌，在青磚地面匯成一幅詭異的符文。

"省點(diǎn)力氣。"裴世卿的皮鞋踩在血符邊緣，金絲眼鏡后的眸子泛著不自然的琥珀色，"這間屋子鋪的是前朝欽天監(jiān)特制的鎮(zhèn)魂磚。"

他俯身捏住阿燼下巴，懷表鏈子垂下來，表蓋內(nèi)側(cè)嵌著一根纏繞星砂的金針——正是戲樓里見過的那根。

阿燼突然笑了："偷天界的情絲針，裴少帥好大的膽子。"

她故意咬重"偷"字，滿意地看著男人眼角抽動。

懷表里飄出的氣息她太熟悉了——那是月老殿姻緣樹上才有的紅線味道，混雜著被強(qiáng)行剝離的星砂之力。

"彼此彼此。"裴世卿松開手，白手套上沾了她的血，"燼余帝姬私自下凡，不知天帝知道了會……"

"會放鞭炮慶祝？"阿燼掙動鎖鏈，腕間傷口更深了，"畢竟那些老東西等這天等了三百……"

劇痛突然襲來；裴世卿將懷表貼在她眉心，金針嗡嗡震顫，仿佛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鉤子在拉扯她的神識。

阿燼眼前閃過無數(shù)碎片——瑤池邊母親含淚的眼，父親欲言又止的表情，還有……焚曌女君在火焰中消散前，指尖劃過她掌心留下的那一道灼痕。

"原來如此。"裴世卿的聲音忽遠(yuǎn)忽近，"焚曌把'伶仃劫'種在你魂魄里，難怪天界那些老家伙……"

"閉嘴！"阿燼猛地昂頭，眉間火焰印記驟然發(fā)亮，整間屋子的燈盞應(yīng)聲炸裂，飛濺的玻璃渣在接近裴世卿時突然懸停，被他周身無形的屏障擋住。

"嘖，脾氣真像你外祖母。"他慢條斯理地摘下手套，露出布滿銀色符文的掌心，"可惜焚曌的火焰燒不斷情絲。"

符文亮起的瞬間，阿燼感到有冰冷的手指探入胸腔，正在撥弄某根看不見的弦——每撥動一次，心臟就像被尖刀貫穿般劇痛。

"住手！"白玉簪的藍(lán)光劈開黑暗，曲箜篌撞開了雕花木門，簪尖直指裴世卿后心。

阿燼這才發(fā)現(xiàn)她月白衫子染滿血跡，發(fā)髻散亂，哪還有半點(diǎn)臺上溫婉青衣的模樣？

"曲姑娘。"裴世卿頭也不回，"令尊沒教過你，欽天監(jiān)的后人碰不得箜篌簪么？"

曲箜篌的瞳孔驟然收縮："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可多了。"他突然轉(zhuǎn)身，符文手掌抓向簪子，"比如這根簪子其實(shí)是……"

阿燼的鎖鏈在此時崩斷；焚曌之力如巖漿噴發(fā)，金紅火焰順著血符倒流，在她皮膚表面凝結(jié)成赤紅鎧甲。

眉間印記蔓延出火焰紋路，轉(zhuǎn)眼爬滿半邊臉頰。

"退后！"她一把拽過曲箜篌，火焰長鞭甩向裴世卿面門，"他手上有鎮(zhèn)魂……"

懷表突然彈開，金針化作流光刺向阿燼心口。

千鈞一發(fā)之際，曲箜篌的白玉簪自動脫手，在空中碎成無數(shù)光點(diǎn)，結(jié)成半透明的箜篌形屏障。

"錚——"金針撞上光幕，發(fā)出清越的弦音。

阿燼趁機(jī)攬住曲箜篌的腰，足下彼岸花印紅光暴漲，兩人瞬間退到院中。

"那是……鎮(zhèn)魂釘？"曲箜篌盯著阿燼心口浮現(xiàn)的冰藍(lán)色釘影，"傳說中能封印神格的……"

"半成品。"阿燼抹去了唇邊的血跡，"真的在凌霄殿鎖著呢。"

她突然劇烈咳嗽，火焰鎧甲寸寸龜裂——裴世卿的符文手掌不知何時印在了她后心，此刻正透過鎧甲灼燒皮膚。

"箜篌簪只能擋一次。"曲箜篌撕下衣袖包扎阿燼流血的手腕，"我拖住他，你快……"

"蠢貨！"阿燼推開她，踉蹌著站直，"你一介凡人……"

話音戛然而止，裴世卿閑庭信步般從屋內(nèi)走出，手中把玩著重新凝聚的金針。

更可怕的是，他每走一步，青磚地面就浮現(xiàn)出與阿燼足底相似的花紋——只是顏色是詭異的銀白色。

"不是凡人。"阿燼將曲箜篌護(hù)在身后，"你是……墮仙？"

裴世卿笑而不答，金針突然刺入自己掌心，鮮血滲入針身，化作一條纏繞星砂的紅線。

阿燼的咒印隨之發(fā)燙，仿佛有火炭在灼燒骨髓。

"情絲牽魂，最是難熬。"他輕彈紅線，阿燼頓時跪倒在地，"當(dāng)年你外祖母就是……"

"閉嘴！"曲箜篌突然沖上前，殘破的白玉簪碎片在她掌心重組為短劍，"不許提焚曌女君！"

裴世卿挑眉："哦？曲欽天監(jiān)連這都告訴你了？"

他隨意揮手，紅線如毒蛇般纏住曲箜篌脖頸；阿燼眼睜睜看著少女臉色由紅轉(zhuǎn)青，簪劍當(dāng)啷落地。

"住手！"她掙扎著爬起，火焰紋路再次蔓延，"你要的是我……"

"我要的從來不止是你。"裴世卿收緊紅線，"還有焚曌藏在'伶仃劫'里的……"

曲箜篌的指尖突然泛起藍(lán)光，落地簪劍應(yīng)聲飛起，精準(zhǔn)斬斷紅線。

她趁機(jī)滾到阿燼身旁，從懷中掏出一枚冰晶："吃下去！"

阿燼認(rèn)出那是極寒之地的萬年玄冰，想也不想就吞入口中，寒意瞬間流竄四肢百骸，將灼熱的咒印暫時鎮(zhèn)壓。

她趁機(jī)抓住曲箜篌的手，足下花印再次亮起。

"想逃？"裴世卿的懷表突然懸浮空中，表盤浮現(xiàn)出天界星圖，"看看這是誰？"

星圖中，蝶斕被七根鎮(zhèn)魂釘封在誅仙臺上，玊錕則被困在翡翠藤蔓編織的牢籠中。

阿燼的火焰頓時不穩(wěn)，呼吸變得急促。

"你母親擅自動用溯光鏡找你，觸犯了天條。"裴世卿的聲音突然變得空靈，仿佛有另一個人在借他的口說話，"至于你父親……"

曲箜篌突然將簪劍刺入自己掌心，鮮血噴在星圖上："以血破障，敕！"

星圖扭曲了一瞬，露出破綻——圖中的"蝶斕"袖口隱約有銀色符文，與裴世卿掌心的如出一轍。

"幻術(shù)！"阿燼的火焰長鞭甩向懷表，"你不是裴世卿！"

鞭風(fēng)掃過，金絲眼鏡應(yīng)聲碎裂，男人臉上剝落幾片透明薄膜，露出底下另一張面孔——依然是人類樣貌，但眉間多了一道豎痕，像是閉合的第三只眼。

"確實(shí)不是。"他的聲音突然變成男女混音，"我是……送請?zhí)娜恕?

地面突然塌陷，無數(shù)銀白根須破土而出，纏住阿燼和曲箜篌的腳踝。

阿燼的火焰燒到根須上反而被吸收，化作更多纏繞的絲線。

"三日后的月全食。"根須將兩人拽向地下時，假裴世卿的身影開始虛化，"帶著完整的'伶仃劫'來外灘十二號……"

一根銀須突然刺入阿燼眉心，火焰印記頓時暗淡。

"否則，你父母會代替你成為祭品。"

黑暗再次降臨前，阿燼死死攥住曲箜篌的手腕。

恍惚中，她聽見少女帶著哭腔呢喃："對不起……我該早點(diǎn)告訴你……"

"告訴我……什么？"

回答她的是極寒之地熟悉的歌謠，仿佛有誰在遠(yuǎn)方輕唱： "箜篌響，魂魄歸……"

漸漸地，她再次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