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七連在日常訓練考核時，團部總會有人在場記錄成績，尤其是槍械和格斗這一類的重點科目，場場都有人來，記得很認真

　　七連改編的消息像一場瘟疫傳染開來，日夜不停地侵蝕著七連的每一個人，不相信到相信再到恐慌僅僅只需要一周時間

　　成才盡力安撫著七班的人，可語言實在貧瘠，那一張張成績記錄表不似在作假，七班人表面答應得好好的，實則瞳孔里卻都在跳躍著不安和浮躁

　　三班也是如此，許三多跟上輩子一樣干上了代理班長，也只能一遍遍執(zhí)拗地向大家宣布消息都是假的，不聽也不信

　　從流言籠罩在每個人的頭頂開始，流言就不再是流言了

　　一批一批的兵開始離開，他們坐著晃蕩的軍用大卡離開了軍營，就此完成了自己短暫步兵生涯的最后一段路

　　不到一個月，七連就空了一半，走之前連里開了歡送會，那天成才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沒敢喝一口酒，眾人知曉原因紛紛調(diào)侃了幾句也就放過了他，成才就坐著看他們鬧

　　一屋子的人又哭又笑，抱著戰(zhàn)友不肯分開，道歉和好的數(shù)不勝數(shù)，有的情到濃時還會狠狠親一口，引得一堆醉鬼哈哈大笑

　　沒有時間再去計較那些看得慣或看不慣，今晚過后大家四散天涯，也許只有某年某月街頭巷尾得以一聚，才能認出我們曾經(jīng)蹲過同一個戰(zhàn)壕，更多的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成才坐在桌前，被七班的人抱了又抱，就連白鐵軍都撲過來抱了他一下，哭著說早知道演習的時候不瞎喊了，說真的被成才的眼神嚇到了，逗得他哭笑不得只能安慰著說不怪他

　　甘小寧見白鐵軍還是不依不饒，上手把白鐵軍從成才身上扒了下來，給成才比了個他腦子有病的手勢，然后拽著人坐到椅子上繼續(xù)灌酒，三班一圈人圍著直喊加油，忽悠得白鐵軍又喝了很多酒，許三多在旁邊想攔也攔不住

　　七班這次也走了半個寢室，這會兒都已經(jīng)喝得醉醺醺的了，都還在嚷嚷著要繼續(xù)喝，成才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倒得亂七八糟，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抱在了一起，扯都扯不動，搖著頭發(fā)愁

　　高城也喝了不少，他高高地仰著頭，一個人孤零零地踉蹌著站在餐廳的中央，偶爾會有幾個兵搖搖晃晃地走近喊他，給他敬個酒或者敬個禮就走了，他對敬酒的來者不拒，喝得比誰都多

　　這批走掉的兵成績在七連都是中靠后的，他們或許也崇敬自己的連長，但絕不會試圖親近他，因為他們在高城的眼里只是一個基數(shù)，是無數(shù)表現(xiàn)一般的兵的縮影

　　成才看得出來，高城其實很想要一個擁抱，一個帶著對他個人不舍的擁抱

　　他只好走上前去，“連長，你喝醉了，我扶你出去透透氣吧”，說完就架著高城往外走去

　　出食堂有個花壇，他扶著高城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一旁，靜靜地看他把煙塞進嘴里，顫抖著舉起打火機卻怎么也點不燃

　　今晚的月亮被云遮住了，路燈把地上的影子拉的長長的，拖曳在地上顯得高大了許多，黑黢黢的影子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來吧”，成才接過他手里那個打火機點燃，高城湊上去把煙給點了，吸了兩口

　　“成才，你們是不，都挺恨我的”

　　“唉——”，成才嘆了口氣，“連長你別多想，沒有人恨你，真的”

　　高城支著頭看他，半晌笑了笑，“虛偽了吧，恨就是恨，我是挺招人恨的，是吧？恨也正?！?/p>

　　成才接過高城手里的煙抽完了最后一口，煙頭扔在地上踩熄，把高城抱在了懷里，給了他今晚的第一個擁抱

　　“連長，是你說的讓我高興該撒歡，不高興該撒潑，怎么輪到您自己了，您比我還別扭呢？”

　　見高城悶著沒有說話，成才繼續(xù)安慰他，陸陸續(xù)續(xù)地說著

　　“怎么會有人恨你呢連長，大家只是以為你不喜歡他們而已，可你連七連的花草樹木都愛護，怎么會不喜歡他們呢？你要是說真的想跟他們抱一個，信不信會被大家伙一塊兒壓死？”

　　“說胡話哄我吧你就”，高城的聲音帶著哭腔，嘴巴卻不饒人，“膽子大了啊你，把我當孩子哄！”

　　“我說真的連長，你不信你試試就知道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因為我班長的事兒恨你？”

　　“你敢說你沒想過？”

　　“想過啊，可是我班長告訴我”，成才回憶著那晚張力跟他說的話，跟高城復述，“七連就是尖子拼命，狠人咬牙的一個地方，拼不過就得走這是沒辦法的事，他從來就不覺得你有錯”

　　高城從他的肩上抬起頭，手在臉上胡亂地擦了一把，站起來給自己整理身上皺巴的軍裝

　　“我那個我回去了，里面的人喝差不多了也就散了吧，都早點休息，明天還得早起呢”

　　成才看著高城遠去，永遠意氣風發(fā)的連長在這一刻好像失去了本身的銳度，但身影卻在路燈的作用下顯得又高大了不少

　　他回到餐廳收拾殘局，把還清醒的都喊起來幫忙，連指導員都醉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他們只好輪流幾趟把喝醉的人挨著送回了宿舍，又回到餐廳打掃衛(wèi)生

　　天才剛亮，宿舍里輕手輕腳地就有人起床，成才和其他人都坐了起來，看他們拿上行李背包，一個個揮了揮手道別，隨后開門走了出去

　　上面下了死命令，不讓送也堅決不能送，成才爬起來貼在窗邊極力往下看，沒想到跟樓下的高城對視了一眼，躲了一下發(fā)現(xiàn)高城裝作沒看見他，又貼回去看

　　他看到高城輪流跟每個兵都說了些什么，被一下接一下的抱住，挨個送別了所有人

　　高城昨晚回去就沒睡著，坐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翻來覆去地想他這些馬上要走的兵，結果發(fā)現(xiàn)自己的記憶少的可憐

　　他知道成才的話是撿好聽了安慰他，可人總要彌補求一個心安嘛，高城還是想試一試

　　站在連旗下挨著送別每一個兵時，他的腦海里突然就浮現(xiàn)出了這些人剛進七連時的樣子，含在嘴里的話就那樣很自然地流了出來，他努力使自己笑得溫和

　　“連長知道這些年對你不夠好，這都要走了就別記恨連長了，跟連長抱一個吧，行嗎？”

　　最后那句行嗎一次也沒說出來，他的每一個兵聽他說到抱一個那兒，都會撲上來抱住他，挨個說著不同意思的沒有記恨他，好幾個都忍不住又哭了出來，依依不舍地回頭望

　　高城站著送完了最后一個人，包括鋼七連的指導員，回頭望向了成才宿舍的窗口，看見成才貼在玻璃上給他比了個大拇指，用嘴型笑罵了他一句

　　“混蛋玩意兒！”

　　成才讀出了高城的嘴型，壞笑著回了他連長一個“愛哭鬼”，昨天高城可是把他的肩膀都哭濕了一塊兒

　　他的促狹得到了樓下高城惱羞成怒的破口大罵，嚇得他趕緊離開窗前爬回了自己的床上

　　“咱們都有彼此的地址，班長也說了當兵不能當一輩子，遲早會再相見的！”，成才不想放任班里的這種氣氛，后面還有考核決定各自的去處，不振作一點可不行

　　“都給我往好了看，離開了軍營不用天天這么辛苦的訓練，回到地方上攢點錢做點小生意不美嗎？說不定那時候有的已經(jīng)老婆孩子熱炕頭了，有的還打光棍呢！后面還有考核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好好應對，聽明白了嗎？！”

　　七班剩下的人齊齊應是，氣氛不再那么沉痛了，說起了一些玩笑話，說著說著錢衡國就開始調(diào)戲起了成才

　　“班長啊，你長這么好看就沒處個對象啥的？”

　　“快拉倒吧！”，成才白了他一眼，“這軍營里全是大老爺們兒，我上哪兒處對象去??？”

　　說到這個成才就來氣，上輩子他沒的時候才剛滿27，一直混在軍營里也沒什么機會，小姑娘手都還沒摸一下呢就已經(jīng)從頭再來了

　　“那你上次去醫(yī)院就沒遇見個漂亮小護士給你暗送秋波啥的？”

　　“你別胡說！”，成才一下就想起那個說話很溫柔的護士，又覺得這樣想人家很冒犯，趕緊在心里給人家道歉

　　“班長”

　　“老錢你有完沒完？干什么！”

　　“你臉紅了”

　　班里的人頓時開始起哄，鬧著讓成才講講具體怎么回事兒，甚至都發(fā)展到問他們啥時候結婚了

　　“放屁！人家跟我什么都沒有！我就是覺得人家好心照顧我，我現(xiàn)在這么想人家很冒犯！”

　　看他是真沒那個意思，錢衡國嘖嘖稱奇，“班長，就你這樣想都不敢想，你得啥時候才能找著對象啊？別你一個人打光棍混到最后啊”

　　成才，成才想到了剛剛被他氣得惱羞成怒的高城，心里怪自己嘴賤才一報還一報，更加惱羞成怒了，“都不打算睡覺了是吧？我看你們還是太閑了說這些有的沒的，全部給我爬起來去跑五公里去！快點兒！”

　　“救命?。“喔倍脊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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