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為傍晚的天空鍍上了燦爛的橙紅色光輝,晚霞如血般艷麗。
但是,周圍卻沒有一個人駐足欣賞這難得一見的美景。
倘若不是周圍一片混亂,或許林森真的會拿起身上的相機,為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們拍一張全家福。
此時此刻對于林森而言,最為重要的是盡快帶著這一家四口逃出生天。
但是,他卻和自己的孩子們走散了。
尖叫聲,呻吟聲,槍響聲,炮彈爆炸聲和建筑物倒塌的轟隆聲伴隨著塵埃與硝煙在人群中彌散。
這場戰(zhàn)爭,早就已經(jīng)沒有了人道可言。
林江夏緊緊抱住懷中的妹妹。他知道,作為哥哥的自己所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少年眼中噙著淚水,但眼中的淚光也完全掩蓋不住此刻他內(nèi)心的慌亂。
林江夏向著四周望去,可周圍只有四處逃竄,驚慌失措的陌生人流。時不時還會有流彈和廢墟的殘骸奪去這些可憐的蟲豸的生命。
這些原本過著平凡而幸福的生活的民眾,如今卻像是被狼群驅(qū)趕的豬羊一般,四散奔逃。
他不知道爸爸和媽媽到底去了哪里,到底是還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去了。他所能做的,只有在這里保護好妹妹。然后……找到父母,哪怕只是尸體。
“哥哥……我害怕……”懷中的小女孩抽泣著,緊緊靠在少年的懷里。
“小欞別怕……有哥哥在,一定不會有事的。”少年安慰著妹妹,自己的身體卻依舊在止不住地顫抖著。
林江夏感覺自己的心臟就要爆開了。就仿佛剛才落在不遠(yuǎn)處的那顆炸彈一樣。
那個被炸彈炸掉了一條腿的女人痛苦地尖叫著,周圍卻沒有人看她一眼,只是奔跑著踢開了那焦黑的斷肢。
林江夏用手輕輕擋住妹妹的眼睛。仰頭看向血紅的天際。
那天空中飛翔的不是自由的飛鳥,也不是嘎嘎叫著的群鴉。而是投下炸彈的攻擊機。
少年已經(jīng)記不清,這一切是從何時開始。似乎在他記事起,戰(zhàn)爭的陰云就一直籠罩在他們的頭頂。
短短十年間,他們一家人就已經(jīng)搬了十幾次家。從一個外星殖民地逃向另一個,從一個人造殖民衛(wèi)星逃向另一個。
作為普通人的他們,只能盡自己所能去躲避戰(zhàn)爭,尋求生存的可能。
本就不多的積蓄在一次次的流亡中消耗殆盡。原本就勉強支持的生活也被匱乏的幽靈所籠罩。
但林江夏覺得自己是幸福的——他至少還可以在學(xué)校里讀書,而不是像那些生活在淪陷區(qū)的人們一樣,在工廠里當(dāng)苦工。
畢竟,龍裔聯(lián)合體的官方新聞媒體們,都是這樣宣傳淪陷區(qū)的生活的。
不過,戰(zhàn)爭的惡鬼,終于是追上了這無辜的一家人。
軍隊已經(jīng)準(zhǔn)備從這個地區(qū)撤離,而疏散處只會優(yōu)先為“民眾”服務(wù)。
當(dāng)然,至于這些所謂的民眾究竟是西裝革履的上位者,還是真正需要幫助的弱勢群體,我們無從得知。
年少無知的林江夏還不明白這其中的秘辛,他只是在四處搜尋著父親的身影。
“林江夏!”
少年只聽見一道聲音呼喊著自己的名字,便立刻轉(zhuǎn)頭看去。
“爸爸!我在這!”林江夏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欣喜。而轉(zhuǎn)瞬間,那欣喜就變成了悲痛。
一枚炸彈落在了林森身旁。
然后,就只剩下硝煙,火焰,和不知所蹤的尸體。
他和妹妹永遠(yuǎn)失去了父親。
“爸——”
林江夏從床上驚醒,背后一身冷汗。
“怎么,又做噩夢了?”同宿舍的一個中年男人坐在床上,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個被夢魘所折磨的青年。
“嗯……抱歉打擾您休息了……師父?!绷纸挠行├⒕蔚氐拖铝祟^。
“嗨……”徐南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大伙早就習(xí)慣了?!?/p>
“嗯……”林江夏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天空一片灰藍(lán)色,太陽還未升起。迷蒙的霧氣讓路燈的燈光顯得有些昏暗。
“怎么?還覺得當(dāng)機修兵委屈你了?”中年男人笑了笑,遞給了林江夏半支煙?!皝硪桓鶈??”
“不了?!绷纸膿u了搖頭?!拔页椴粦T?!?/p>
“我知道你很優(yōu)秀?!毙炷弦姞睿瑢⑾銦煹鹪谧焐?,用電弧火機將煙卷點燃?!皟?yōu)秀的人都是有點脾氣的,這很正常?!?/p>
“我……”林江夏張開嘴,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把卡在喉嚨里的話咽了下去。
“但是,在外面總是要把棱角和脾氣收起來的?!蹦腥说拿嫒菰跓熿F中若隱若現(xiàn)。卻讓林江夏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安穩(wěn)。
“你還沒跟我說過,你到底為什么參軍?!毙炷仙钗豢跓?,換了個話題。
“為了報仇。”林江夏的眼眶通紅,雙手緊握,指甲嵌進了肉里。
“為了你父親?”
“不,為了所有人” 林江夏喃喃道。
“我不想看見,孩子們再因為戰(zhàn)爭失去雙親,成為孤兒。”少年頓了頓,眼角落下一滴清澈的淚。
“也不想看見,再有孩子因為戰(zhàn)爭失去生命。”林江夏深吸一口氣,自嘲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男人看著手中緩緩燃盡的那半支煙,又匆忙地猛吸上兩口。生怕浪費了那寶貴的稀物。
“師父……你說,我是不是挺傻的?!绷纸目吭趬ι?。任由淚水從自己的眼中涌出。
“年輕正是犯傻的好時候?!毙炷蠈⒛菐缀跻獱C到自己手的煙頭掐滅。
“別到我這個年紀(jì)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年輕時候沒犯過傻,落得遺憾?!?/p>
“犯傻的好時候嗎……”林江夏目光有些呆滯地凝視著窗外的迷霧?!澳?,師父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參軍?”
“為了過活?!毙炷喜患偎妓鞯鼗卮鸬?。
“過活?”林江夏有些不理解。
“我家里沒有別人了?!毙炷系哪抗鈷哌^宿舍中熟睡著的其他幾人。安然地笑了笑?!霸谶@,好歹能有你們這些小伙子在??偰芙饨鈵灐!?/p>
“而且,除了機修,我什么都不會?!毙炷系难壑虚W過一抹傷感的神色?!爱?dāng)年因為打仗,我也沒讀幾年書?!?/p>
“后方工廠一直在裁員增效,我也只好到軍隊來,干前線工程兵這種誰都不愛干的活計了?!毙炷系穆曇魺o比平靜,仿佛只是在述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反正,我又不怕死?!?/p>
林江夏看著這個幾個月以來一直十分照顧自己的師父,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這有啥的。星聯(lián)解體后各個國家打了幾十年的仗。像我這樣的人有的是?!毙炷闲α诵?,似乎并沒把林江夏剛才的表現(xiàn)放在心上。
“無論如何,咱們還是得好好活著?!毙炷陷p輕仰起頭?!拔覌屇悄杲o我發(fā)的短信里,就是那么說的?!?/p>
“師父……我明白了。”林江夏只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想要說點安慰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太陽自東方緩緩升起,血紅的晨曦照亮了沉寂的天穹。那彌漫不散的霧也漸漸褪去。
宿舍里的鬧鐘響起。幾個士兵從床上爬起來,開始忙著整理內(nèi)務(wù)。
林江夏打開衛(wèi)生間的水龍頭,將冰冷的水潑到臉上,重新抖擻了精神。披上外套,走出了門外。
在宿舍大門外的廣場上,徐南正一個人靠在機庫的墻上,仰著頭,獨自一人抽著剩下的那半截?zé)煛?/p>
太陽的光輝在他的眼中映射著,不知是不是錯覺,林江夏似乎在徐南的眼中看見了一些晶瑩的東西。
但那個不諳世事的青年不會去問那個中年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因為,每個男人,都會需要一個獨自靜默著流淚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