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正是新年伊始，亦是欽天監(jiān)測算的好日子。

祭天大典在這一日如期舉行。

日出前七刻，祭祀隊伍自宮門出行，前往軒轅圣廟。

隊伍最前方為銀甲鐵馬的騎兵，其后緊跟著身披華美異域風情錦緞的大象。

大象頭上飾以金飾、金轡等華貴物件，象上騎乘著容色斐然、衣著華麗的垂髫之童，恍若神仙座前的仙童。

象隊后邊是長長的儀仗，儀仗隊伍中的士兵皆是身著五彩甲胄，隊列自前往后分別持著龍虎大旗，山河大旗，鳳翎羽扇，畫戟與長矛，再往后便是身著青、皂、紅、赭諸色服飾的文武百官。

皇帝的車駕位于公卿百官的中心處，車駕上的明黃錦帛隨風飄搖，其內(nèi)青袞龍服若隱若現(xiàn)，氣勢恢宏。

遠遠看去，旌旗蔽日，車馬如龍，其威儀如鐵馬冰河，令人心悸。

與以往的祭天大典有所不同，皇帝車駕后邊緊隨著另一架略小一些但精致無比的車架，正是新封的鎮(zhèn)國長樂郡主。

一來，令皇帝頭痛不已的麻煩被解決，所以皇帝心情大好；二來，皇帝要借長樂公主向文武百官與百姓彰顯他的寬厚與仁德，所以特意點了長樂公主伴駕。

因關懷其體質羸弱，特準其可乘車駕同行。

當著宗親與文武百官的面，長樂公主當然要義正辭嚴的拒絕。

皇帝在說，長樂公主再拒，經(jīng)過三推三就，長樂公主終是勉強應下。

皇帝對她這番表現(xiàn)很是滿意，在他看來，長樂公主是敬重他又聽他的話的表現(xiàn)。

到達軒轅圣廟之后，內(nèi)廷司祝唱詞，皇帝由左右兩名內(nèi)侍攙扶著下了車駕，隨后皇帝揮開兩人，志得意滿的大闊步走向祭臺。

長樂公主定定的望著在日光下氤氳出點點金芒的古樸圣廟，唇角浮上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

下一次再來此處，她便不再是皇帝隨手一點的附庸。

祈神殿歷來供奉的都是伏羲神和女媧神的神位。

只因在正統(tǒng)的神話傳說中，盤古神開天辟地，伏羲、女媧二神誕下凡人，此二神亦為凡人調(diào)風順雨、豐饒五谷的神明。

不知多少年前，在這兩位神明的神位之下，又多了少綰神、祖媞神以及火神三神之牌位，受天下人的供奉。

祭天之日，欽天監(jiān)率先在祈神殿中備好祭器、祭品。

祭天之時，只皇帝可入祈神殿上香行禮，其余王公大臣只可在殿外行三拜九叩之禮。

祭天之后，皇帝攜群臣回往皇宮，行祈神宴，觀祈神舞。

一整套儀式下來，自卯時起，至子時了，群臣方才散去，三三兩兩結伴而歸。

長樂公主堅持了整整一日，如今早已是昏昏沉沉，頭痛欲裂，偏生群臣散后，皇帝又單獨留她下來敘話。

海棠攏了攏她身上厚實的狐裘，攙扶著她往祈神殿偏殿行去，眼中滿是掩藏不住的擔憂。

但宮中耳目眾多，說多了反而會壞了殿下愛的事，因而她死死咬著唇，不發(fā)一言。

行至偏殿外，長樂公主輕輕拍了拍海棠的手背，沖著她安撫的笑了笑，海棠這時才松開手，眼見著自家殿下腳步虛浮的入了殿中，眼底的擔心愈發(fā)得掩藏不住。

踏入偏殿之時，長樂公主被殿中明亮的燭火晃了眼，眼前恍惚了一瞬，雙手不自覺的緊了緊大氅。

她回神之后，輕咬舌尖，使自己維持清明。

趁熱打鐵，今夜便是最好的時機，不可出半點岔子。

內(nèi)侍的聲音自殿外傳來，閉眼假寐的皇帝緩緩睜眼，眼見著入殿之人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屈膝行了個禮，方才笑呵呵的說，“朕早先便說過，你身子不好，多余的禮就不必了?！?/p>

長樂公主微微垂首，淡笑著回答，“陛下已經(jīng)免了長樂的跪拜之禮，長樂感激不盡，因此更得敬重陛下才是?！?/p>

皇帝面上笑意更深，可見其對長樂的回答十分滿意。

“你啊，朕是你的皇叔，勿需如此拘禮?！?/p>

長樂公主盯著地面的眸子翻涌著冷意，輕聲回答，“您是長樂的皇叔，更是大昭的陛下，禮不可廢?！?/p>

皇帝朗聲大笑了幾聲，高聲道，“來人，賜座！”

長樂公主又行了個禮，方才恭謹?shù)淖隆?/p>

有時候，退一步，是為了更進一步，她飽受磨礪已久，早已深知這一點。

皇帝瞧著她面頰微微泛紅，唇色卻慘白如紙，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立刻做出一副擔憂的表情，關切的問，“長樂，你的身子恢復得如何了?”

廢話，眼睛白長了？這都看不出來嗎？

長樂公主在心中暗自吐槽，面上卻不顯，依舊淺笑著回答，“甚好，謝陛下關心?！?/p>

“你瞧瞧你，何必與朕如此見外，朕是你的叔叔，也是你最親近的家人，合該關心你的身體?！?/p>

長樂公主十分樂得配合皇帝演一出骨肉至親、舐犢情深的戲碼，便嘆了口氣，無奈道，“皇叔關愛長樂，長樂自是心知肚明。

只是皇叔也瞧得出來，長樂如今已是風中殘燭，能活得久，只看上天愿意施舍多少憐憫，左不過活一日是一日罷了?！?/p>

皇帝故作不悅的瞪了她一眼，“胡言亂語，你如今不過二八年華，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紀，怎的如此暮氣沉沉？”

他轉而語重心長的勸道，“往后的日子還長，你只管放寬心將養(yǎng)身體，朕是皇帝，定會為你尋找天下最好的神醫(yī)為你治病。”

長樂公主感激道，“皇叔如此為長樂費心，長樂感激不已?！?/p>

皇帝沉吟了片刻，“你如今已經(jīng)十六歲，朕的女兒在你這個年紀早已定親，不若朕為你指一門親事，有個細心的駙馬照顧你，說不得你的身子能好轉，朕也可放心?！?/p>

語重心長，全然一副為后輩考慮的長者模樣。

長樂公主眼神微頓，唇角的笑意變得意味不明。

圖窮匕見，皇帝真正的目的顯露無疑。

但正是有了皇帝的這句話，她才好將話題順勢引導到自己需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