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響起的猝不及防，黑羽快斗險些沒能維持住表情，好在或許是這句話里的信息量太大，毛利蘭有些驚到了，這才沒有注意到，在聲音響起的時候，黑羽快斗其實根本沒有張嘴。

她只是錯愕地看著黑羽快斗，從這短短一句話中，她聽出了某些不好的信息，不安的情緒漸漸爬上心頭，毛利蘭強撐著笑容：“是啊，新一的推理能力越來越強了呢?！?/p>

“可是，不管再怎么變，新一都還是新一，對吧？”

她似乎是在問工藤新一，又似乎是在寬慰自己。

黑羽快斗心下一沉，他已經(jīng)猜到江戶川柯南的意圖了，可他不能喊停，也沒資格喊停，只能配合著身后的人，進行這場凄慘的雙簧。

兩人短暫的沉默似乎給了毛利蘭錯誤的信號，她努力幫工藤新一找補著：“我知道的，新一一定是因為現(xiàn)在在外面破案，所以才會不一樣，不過沒關(guān)系的，我可以等，等新一回來，我相信一切都會和以前一樣的?！?/p>

“別再等了。”

工藤新一的聲音殘忍地打斷了毛利蘭的幻想，她最熟悉的聲音此刻說著最殘忍的話：“別再等我了，小蘭?！?/p>

“為什么？”

不祥的預(yù)感應(yīng)驗了，毛利蘭的眼中盈滿了淚水，她明白這句話背后的含義，正是因為明白，才無法接受。

“是你說過的，你拼死也會趕回來的，在那之前，希望我能等你。”

“這些不都是你自己說過的嗎，新一？”

工藤新一閉了閉眼，他無比慶幸此刻面對著毛利蘭的人不是自己，看不到對方傷心欲絕的臉，他才能狠下心來說出之后的話。

“是我太天真了，我以為一切都和之前一樣，以為我解決了所有的案件就能回來，繼續(xù)以前的生活。”

“可是不是的，小蘭?！?/p>

“事實上，從很久以前，我們的命運就已經(jīng)開始背道而馳了?！?/p>

“我不想你再等下去，是因為等待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p>

“你等的工藤新一，已經(jīng)不會再回來了?！?/p>

毛利蘭搖搖欲墜，淚眼婆娑中，她看不清工藤新一的表情，卻看到少年那雙眼眸，清澈明亮，帶著悲傷、憐惜、不忍、愧疚……

卻獨獨，沒有一絲愛意。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看到了那個曾經(jīng)為了避嫌稱呼她為“毛利”小小少年。

然而這次，她清楚，不是避嫌，工藤新一是真的不再喜歡她了。

她有一瞬間的后悔，后悔自己不該主動提起這件事，似乎只要她不主動提出來，兩個人就可以繼續(xù)維持以前的狀態(tài)，繼續(xù)曖昧不明地走下去。

可是……

毛利蘭凄苦地笑了，她怎么會不了解工藤新一呢，他做出的決定，又怎么可能是自己不說就可以改變的。

“我明白了?！?/p>

她哽咽著，又努力地強忍著淚水，“我知道新一你的意思了，我……”

毛利蘭有些語塞，她想說我們是不是還能繼續(xù)做朋友，可這句話更像是在分手之后，因為無法放下的退而求其次。

可她和工藤新一算什么呢？

他們從來都沒有交往過，工藤新一甚至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她，他們，本來就只是朋友，不是嗎？

毛利蘭深呼一口氣，努力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臉，“謝謝新一能來幫我爸爸破案，我現(xiàn)在就去叫我爸爸過來。”

她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不愿再多呆一刻，只是在走到門口時，她終于還是停了下來。

“新一，謝謝你，一直以來，我都很謝謝你?！?/p>

毛利蘭轉(zhuǎn)過身來，白熾燈下，她眼角的淚珠仿佛碎鉆一般閃爍著光芒，淚水止不住地落下來，她卻仍然努力笑著：“你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偵探的，我一直都這么堅信著?！?/p>

“不過，也要保護好自己啊?！?/p>

就算做不成戀人，他們也是一輩子的青梅竹馬。

工藤新一也永遠是毛利蘭心中最耀眼的存在。

所以，請你繼續(xù)發(fā)光吧，在我碰觸不到的地方。

要成為比現(xiàn)在更加優(yōu)秀的人啊。

*

明媚的少女終于走出了她心愛的人所在的地方，演播室中一時歸于寂靜。

黑羽快斗站在原地，雙眼出神地看著前方。

許久，都沒人開口。

直到——

“你是故意的，是嗎？”

黑羽快斗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明明可以借著工藤新一的名義讓江戶川柯南來幫助毛利小五郎，偵探卻堅持要他扮成工藤新一的模樣出現(xiàn)。

“你故意讓我假扮成工藤新一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因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愛她?！?/p>

愛意無法掩飾，同樣的，愛意也無法偽裝。

再多絕情的話都不如他看向她時毫無愛意的雙眸，來得更加直接。

身后是偵探沉重的聲音，晦澀不明：“對不起，我不該拖你下水的?！?/p>

江戶川柯南沒想過要在今天就向毛利蘭把一切都攤開，至少，不是讓黑羽快斗替他去完成這件事。

雖然正如黑羽快斗所說，他確實存著那樣的心思，讓毛利蘭認為他不再喜歡她了。

可在他的計劃中，這只不過是個鋪墊罷了，等案件結(jié)束之后，他可以在電話中隱晦地告訴毛利蘭，不要再等他了。

可是世事難料，他沒想到毛利蘭會主動說出“他變了”這樣的話，一時心緒激蕩，竟將一切都說盡了。

可實際上，工藤新一與毛利蘭之間的情感糾葛，又與黑羽快斗有什么相干。

是他要和黑羽快斗在一起的，那么他就應(yīng)該處理好一切的問題，而不是把這個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讓黑羽快斗代替他說出這些話，傷害的其實是兩個人。

偵探一顆心中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負面情緒，有對毛利蘭的，也有對黑羽快斗的。

黑羽快斗卻搖了搖頭，他轉(zhuǎn)過身來，緩緩蹲下，“我不是在怪你。”

“我只是……”

他艱難地說出心底最真的想法：“我只是心中有愧罷了。”

對著毛利蘭的時候，黑羽快斗的心里并不像外表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平靜。

他并不想傷害這個女孩，可他的存在本身已經(jīng)傷害到她了。

他感到愧疚，不僅僅是對毛利蘭，也是對工藤新一。

“我總是會想，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的人生也不會發(fā)生這些變化，如果沒有這些插曲，你和毛利小姐，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結(jié)局?！?/p>

江戶川柯南眸光微暗，“你知道在我剛剛對小蘭說了那番話之后，你這句話意味著什么嗎？”

黑羽快斗抿了抿唇，他又何嘗不知自己此時不該說這句話?？伤此茮]心沒肺，萬事不縈于心，對于自己認定的人，卻比一切都要上心。

他不愿失去所愛，但同樣不愿禁錮對方。

江戶川柯南輕嘆一聲，到底是沒有生氣。事實上，他并不介意黑羽快斗這樣直白的話語，能說出來的話總比說不出來的要好。

更何況，他其實可以對黑羽快斗的想法感同身受——

黑羽快斗或許覺得對不起毛利蘭，可在他的心中未嘗沒有對中森青子的愧疚，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們誰都沒有錯，又好似誰都錯了。

他不知道黑羽快斗是如何想的，可他至少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偵探主動剖析著自己的內(nèi)心——

“我從四歲和小蘭認識，就對她一見鐘情。”

“我是喜歡小蘭的，喜歡她的笑容，也喜歡她的溫柔、善良、堅強、勇敢，我愿意用世上一切美好的詞匯來形容她。”

“她符合幼年的我心中一切對于伴侶的幻想，我從沒想過，我的未來沒有她會是什么樣子的。”

黑羽快斗眼中閃過一抹受傷，可他沒有說話，只是聽著偵探的獨白。

而偵探的夸贊也急轉(zhuǎn)直下：“可其實，真正離開小蘭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人生并沒有太大的改變，我也并不是，真的非她不可?！?/p>

“實際上，哪怕是在過去，我們之間的相處也并不總是愉快的?！?/p>

江戶川柯南漸漸陷入回憶中，“小蘭不喜歡我總是為了案件拋下她，她希望我能更加長久地陪著她，比起我想要成為的偵探，她會更希望我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或者是像我爸爸一樣，成為一名推理小說家?！?/p>

“可是，我不可能如她所愿去做那些事情的。我只會成為一名偵探，或者是，一名警察?！?/p>

“我曾經(jīng)以為這沒什么，相似的人不一定能走到一起，我不能強求她和我有一樣的喜好。”

“我認定了她，那么不管她是什么樣的，都應(yīng)該是我喜歡的模樣?！?/p>

“可是離開蘭來到了江古田之后，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了，好似有一雙手撥開迷霧，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天地。我漸漸開始有些疑惑，我從四歲開始喜歡小蘭，可我究竟，在喜歡什么呢？”

“我說不出緣由，喜歡這件事情仿佛成了我與生俱來的本能。喜歡她，好似寫進我生命中的程序。我好像，生來就應(yīng)該喜歡她?！?/p>

他搖了搖頭，“可是不該是這樣的，喜歡一個人，應(yīng)該是因為是他，所以才喜歡。而不是應(yīng)該喜歡，所以喜歡?！?/p>

“就像你說的，如果沒有這段經(jīng)歷，我們不曾分開，也許我和蘭會幸福的在一起?！?/p>

“可也或許，哪怕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哪怕我還是工藤新一，我和她也許會在一起，也或許會在之后因為長久的分離而漸行漸遠。”

“我和蘭，也許本身就不相配?！?/p>

“即便我能成為福爾摩斯，她也不是我的華生?！?/p>

“可是你……”

偵探的目光逐漸變得溫柔起來，“黑羽，你是我的宿敵，可你不是莫里亞蒂，你是我的華生，也是我的艾琳。”

“我本可以忍受不同的，可是如果我這一生不能有個心心相印的人作陪，人生何其枯燥。”

“你覺得是你的出現(xiàn)導(dǎo)致了這之后的變化，可是不是的。事實上，我的人生從來也不是因為你才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要算起來的話，從我成為江戶川柯南的那一天起，我和蘭的人生，就已經(jīng)注定要背道而馳了?！?/p>

“所以我不會后悔，因為會后悔的是選擇，不是喜歡?！?/p>

“而你，是我的喜歡。”

少年的目光太過堅定，沒有人會懷疑這雙眼睛的主人說的每句話。

黑羽快斗嘴唇微顫，滿腹的情話竟說不出口，他傾身抱住了他，“工藤……”

他是他的喜歡，而不是他的選擇。

黑羽快斗從來不知道，偵探那樣理性的人，也會說出這樣動聽的情話。

他一直以為，在這段感情中，始終是自己付出的情意更深，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喜歡著偵探，他把自己的姿態(tài)放得足夠低，既欣喜著得到，又恐懼著失去。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是他錯了。

真正包容對方的人，不是他，是偵探。

偵探看穿了他的忐忑不安，也看穿了他的小心謹慎，卻從未責(zé)怪過他的不信任，他只是一遍遍地說，也一遍遍地做。

而不管說與不說，偵探待他的心，從來都不曾變過——

他喜歡他，一如他喜歡他。

江戶川柯南閉上了眼，他緩緩抱住了眼前的人。

從與毛利蘭的對峙到與黑羽快斗的剖白，在戀人的懷抱里，他終于可以放任那顆飽受折磨的心臟肆無忌憚地釋放著疲勞。

“黑羽?！?/p>

偵探側(cè)首枕在黑羽快斗的肩頭，輕聲地：“我想悠了?！?/p>

他想悠，也想家了。

黑羽快斗渾身一顫，更用力地抱住了他，“好，等解決完這里的問題，我?guī)闳タ从啤！?/p>

“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