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危見到蕭綴棠時,暮色正悄無聲息地漫上來。細(xì)雪紛揚(yáng),她立在庭中仰首望天,素白斗篷裹著的身形像是冰雪雕就,偏那唇上一抹胭脂色,在蒼茫天地間灼灼地?zé)M(jìn)他眼底。
謝危腳步微頓,忽然覺得這雪下得有些太密了——不然為何連呼吸都滯澀起來。
他解下自己的玄氅,卻在觸及她指尖時改了主意,轉(zhuǎn)而將那只微涼的手?jǐn)n入掌心。
謝危回屋罷。
聲音比平日低三分,像是怕驚散了縈繞在她睫毛上的那片雪花。
謝危的房間里暖意氤氳。他素來厭惡寒冬——那些蟄伏在雪天里的舊疾雖已隨交易消散,但骨子里的陰冷記憶卻揮之不去。所以天一冷下來,他的府邸一定是整個天啟城最暖和的。
謝危冷么?
他低頭呵氣,白霧掠過她指尖。
謝危既回來了,怎么不進(jìn)屋?
蕭綴棠的睫毛在暖光中投下細(xì)碎的影子。
蕭綴棠我已是神游玄境了。
她忽然翻轉(zhuǎn)手腕,一縷流螢般的真氣纏繞在兩人交握的指間。
蕭綴棠寒暑不侵,咫尺天涯——原來這就是超凡入圣的滋味。
她的聲音帶著初窺天道的顫栗,像捧著一盞將溢的瓊漿。
蕭綴棠難怪那些老怪物都要隱居……這雙眼看紅塵,當(dāng)真如觀蟻穴。
謝危輕笑,指腹摩挲她掌心的劍繭。
謝危公主也要羽化登仙了?
蕭綴棠才不!
她突然攥緊他的手,鵝黃色的裙裾掃過地上的炭盆,濺起幾點(diǎn)火星。
蕭綴棠我還要看著御座上的金鑾染血,要你親手給我戴上鳳冠呢!
成仙者眼底燒著凡人的野心,方才那點(diǎn)飄渺仙氣早被熊熊烈火吞了個干凈。
謝危低低笑了一聲,眼底浮起一絲了然。果然,他的公主永遠(yuǎn)是這般模樣——像一柄出鞘的劍,鋒芒畢露卻又收放有度。
她與他母親截然不同,那個被皇權(quán)碾壓的女子,柔弱如春花,活不到寒冬;也與姜雪寧迥異,那個在權(quán)欲中沉淪的姑娘,早已將初心蝕成了猙獰的模樣。
可蕭綴棠不同。
她追逐權(quán)力時的眼神,分明是在追逐更遼闊的自由。謝危見過她站在城樓上俯瞰萬家燈火的神情,那不是一個野心家俯瞰棋局的冷漠,而是一個清醒者丈量責(zé)任的凝重。她既能執(zhí)劍斬?cái)嗉湘i,又會在經(jīng)過市井時俯身為乞兒送上一個熱乎的包子。
謝危真是......
他輕輕摩挲著袖中的玉扳指,喉間溢出一聲嘆息。這樣矛盾的鮮活,這樣超前的慈悲,偏偏生在這個吃人的世道里。
蕭綴棠我離開天啟城這些時日,朝中可有大事發(fā)生?
謝危陛下冊封了十三皇子為朱王。他的外祖是禮部尚書郭停云,有不少文臣是此人的門生舊故。
蕭綴棠略一思考就明白了。
蕭綴棠想來父皇是想借文臣這邊來壓制九哥的瑯琊軍。
太安帝的皇位,當(dāng)年是踩著兩位結(jié)義兄弟的尸骨登上去的。
軍神葉羽,殺神百里洛陳——昔日北離軍中兩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最終一個被帝王親手逼死,一個遠(yuǎn)走乾東,帶著破風(fēng)軍鎮(zhèn)守邊關(guān),再不奉召。自此,太安帝對北離軍隊(duì)的掌控,便如同被斬?cái)嗟逆i鏈,再也捆不住那些桀驁的刀鋒。
如今的軍中勢力三分天下:百里洛陳的破風(fēng)軍雄踞乾東,瑯琊王蕭若風(fēng)執(zhí)掌新銳之師,而葉羽舊部與諸多中層將領(lǐng),則盡數(shù)歸攏于兵部尚書謝危麾下。
更令太安帝忌憚的是——謝危與蕭綴棠交好,而蕭綴棠與蕭若風(fēng),曾經(jīng)亦是兄妹情深。
謝危唇角微揚(yáng),眼底浮起一絲掌控全局的從容。
謝危公主且看,陛下很快便會……好好‘疼愛’您這位掌上明珠了。
蕭綴棠聞言,下頜輕抬,眸中鋒芒畢露。
蕭綴棠父皇當(dāng)然該急,畢竟北離明面上唯一的神游玄境是我,朝中還有你。現(xiàn)在父皇最怕的就是我一心支持九哥了。